他对党的政治忠诚也轻易压倒了个人情感。当他的妻子与右派朋友交往时,他紧张不安,想阻止她。即使他对中国有少许不满,也在一九六六年时彻底消失了。“文化大革命”爆发,他感到中国再度进入一个新时代,新中国的所有弊病都将在新的革命中一扫而空。他拥到毛泽东周围索要签名,在集会上挥舞着红宝书,高呼毛主席语录。南加州的美国人穿着蓝色毛式中山装,是中国革命魅力的绝佳展现。
“文革”之火燃烧了中国,燃烧了他的内心,最终也燃烧到他的身体。他再度成为帝国主义间谍,被投入了监狱。这真是炼狱的时光,他熬了过来。一九七七年,他回到家中时,他的确变成了“社会主义新人”,让他忧心忡忡的不是妻子与孩子,而是“社会主义革命”是否失败了?到处弥漫着幻灭、消沉与怨气。
复出的邓小平再度给人希望。但到了八十年代,李敦白的希望似乎再次破灭了。在西单民主墙事件后,他决定离开。
李敦白要返回美国的消息传出,一场挽留工作展开了。他被许以全国政协委员,可以有免费的医疗保障,随时可以出国……“名声、奉承、尊敬、各处的特殊待遇,如果我接受,就会永远放弃了个人独立,”他后来写道,“我不想生活在一个我不再尊敬的体制的束缚中。”
李敦白的回忆录出版于一九九三年,这又是两个中国之间的转变时刻。另一个中国再度诞生——它是全球最诱人的市场。这一年进入白宫的比尔·克林顿用“建设性接触”来软化美中关系的紧张,用贸易来消解政治。
李敦白的新生活也正依赖于此。在西雅图,他开设了自己的咨询公司,成为日渐密切的中美贸易的连接点。他在中国的政治关系网络上,如今流淌着信息、金钱与产品。中国人与美国人都需要他的经验与智慧。他驾驶着最新款的宝马,倾听他对中国的分析的客户名单是这样一串名字:微软,英特尔,戴尔,宝丽来……
商业中国的形象迅速地覆盖掉政治中国。李敦白的新角色也日益显著。他经历的残酷革命,正成为另一种浪漫,他与毛泽东、周恩来的接触,则是餐桌上兴致盎然的闲话。“从毛主义到微软的长征”,人们这样描述他的一生。
而在中国,对他的记忆则以另一种方式到来。二〇〇六年,他的回忆录在中国出版。题目从A Man Stay Behind变成了更煽情的《红幕后的洋人》,像是另一种宫廷回忆吗?他对中国的质疑,不管多么轻微,都被删除了。中国正在建立一个“和谐社会”,它们都是“不和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