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币本应是一面忠于实体经济的镜像。通俗地说,就是你长的到底有多胖,镜子里的你也应该有多胖。货币被滥印变成放大镜之后,你照到的自己,就是哈哈镜里的浮肿虚胖痴肥了。浮肿,无疑是内分泌亢进的症状,超发货币就是内分泌亢进。内分泌为什么亢进?还不是因为求钱若渴,政府有投资饥渴?
然而正如米瑟斯说的,超发的货币并不是平分给国民的,而是“首先到了政府及相关的利益集团手里”。这个过程,就叫做“通货膨胀被用于形成国家资本”(刘易斯语)。这个因投资饥渴而求钱若渴的国家资本急遽扩张,加速了市场资源与财富的分化,在国家这一头迅速积累,而民间那一头则相对贫乏。正如你所看到的,浮肿或虚胖的病理,就是并存着营养过剩与营养不良这样一副失衡的样子。
先看国家这一头。全国财政收入2000年时突破1万亿,到2011年仅11年间就翻了10番,突破10万亿,这还不包括国企财产收益与土地收益。如果算上国企产权、资产和土地,政府差不多拥有了整个社会资产性财富的60%以上。一个拥有全球最多外汇储备与最大美元债权的政府,养育着全球“最赚钱银行”“最赚钱石油公司”“最赚钱电信公司”“最赚钱烟草公司”的国企王国。国企总资产,相当于2010年国内GDP的62%,这其中,央企1年的收入,相当于民营中小企业500强1年收入的总和。沪深两市2011年年报显示,中石油、中石化和5大银行这7家上市公司赚的钱,超过了其余1505家上市公司净利润的总和。看国家这一头,能看出国家的营养过剩吧?
再看民间那一头。10年来城镇居民可支配收入仅增长1.6倍,农村居民纯收入仅增长1.2倍。国内平均工资仅占人均GDP的25%,不足世界平均58%的一半水平;国内GNI(人均国民总收入)也只有世界平均水平的40%。这两项的排位,都排在全球100名之后。看民间这一头,能看出民生的营养不良吧?国家的营养充足与民生的营养贫乏之间如此失衡,表明国计不能充分惠及民生,不能充分包容民生,表明国计与民生之间的循环发生了梗阻。所谓的“国富民穷”,是不是产生于内循环梗阻?
内分泌亢进与内循环梗阻,像是体内所谓的“任督二脉”,都源于一个“内”字,产生于机体内的病原体,与外部的次贷危机不是一回事。事实也是如此,政府2007年部署“双防”(防止经济增长由偏快转向过热,防止物价由结构性增长转变为明显的通货膨胀)时,次贷危机还没有爆发嘛。撤火降温的双防突然180度转向,转为添柴助燃的救市,是由于突发了次贷危机。但吴敬琏一直认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不同意2008年的危机是突降灾难。”他为什么不同意说次贷危机是猝不及防的?因为这种说法会误导人,让人以为自己体内的病灶不是土生土长的顽疾,而是传染了欧美的流行病。
总之,所谓的“任督二脉”出问题了,经济体发生了内分泌亢进与内循环梗阻,就不是一般的感冒发烧了。病情被治来治去地治出了顽症,还能再迷信治愈吗?国内信奉“政策市”,说股市是政策市,楼市是政策市,金融市场更是政策市,似乎到处都是市场不灵政策灵,到处宣扬调控无所不能,市场一无所成。你想想看,迷信政策,迷信调控,迷信“征服自然,驾驭市场”,骨子里到底是在迷信什么?不就是权力的自我迷信吗?前边说过热综合症是由于人有盲目信仰,人有自负,其实说到底,不过是权力有自负,权力有自我信仰,权力有自我合法化、自我合理化倾向。
什么叫权力的自我合法化、自我合理化?就是官员自我授权,自诩高明,自封正确地行使公共权力,也就是权力缺乏民意约束,天然地偏向于自身利益。如今股市生的病,楼市生的病,金融市场生的病,无一不是权力搅市场搅出来的病。而实体经济生的病,郎咸平认为是“投资经营环境恶化”和“盲目招商引资”两大病症,也都是权力搅市场搅出来的病。总之,你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所能看到的经济病兆,无一不是处方被错开、资源被错配落下的毛病。
你看到发改委昨天批准油价破“8”,今天又约谈企业暂缓涨价。人称“小国务院”的国家发改委,有近40个司局,200个司长,都忙得一塌糊涂。你看到财政部用开征民航发展基金接续了机场建设费,也不用拿去人大讨论一下。你看到权力的野马,不系缰绳、没有边界地纵横于市场并反复践踏。马蹄之下,能不留下了伤病?每当经济体生了病,人们总以为是市场有病,权力没病,只有调控才能治愈市场。实际上病兆在市场身上,病灶是在权力身上的。权力生了病,反倒给市场灌药,去整治市场,对吗?按理说权力出错,正要靠市场去纠正它、喂它吃药才对。市场没错,是由于市场有自我修复、自我纠错能力。而大多数人却不相信市场比政府更正确,不相信市场能矫正政府的出错。
发烧为什么久治不愈?因为“膨胀的货币政策使投资者混淆了人为制造的需求和自然的市场需求”(哈耶克语),出现了“荒谬、妄为和极度违背常理”(斯密语)的非理性繁荣。国内市场的持续发烧,不但不是市场生的病,恰恰相反,发烧是市场对权力的排异抗拒,是市场对于外部病毒入侵的自我保护反应。“荒谬、妄为和极度违背常理”的投资行为,都属于资源错配,也都是市场被侵害后的纠错反应。可喜可贺,市场如今退烧了,表明病兆缓解了,市场的纠错反应生效了。
前边说过,衰退是对发烧的纠正。消费萎缩,是对投资膨胀的报复。货币贬值了,则是超发货币招致了惩罚。基建的大面积停工,是对产能过剩的纠正。市场失血,是投资过度透支的结果。实体经济很受伤,则是房地产一花怒放百花残、一业兴盛百业凋的后果。总之,还是前边那句话,衰退,是市场的休养生息,是市场的自我疗伤与自我康复。权力设置的路障,最终要靠市场来清障。权力搅市场搅出的病,只有放权让利,放市场一码,让市场生态恢复,病体才能缓慢自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