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夏天,莫言被破格提拔为正排职教员,还调到北京的上级机关里工作。
此前的1981年5月,《莲池》发表了莫言的《售棉大道》;1983年5月,还是《莲池》,发表了莫言的《民间音乐》。这是两部非常值得一提的短篇小说,《售棉大道》被《小说月报》转载,产生了影响,《民间音乐》得到著名作家孙犁的表扬。1984年夏,莫言就“拿着孙犁先生的文章和《民间音乐》敲开了解放军艺术学院的大门,从此走上了文学创作的道路”莫言:《从〈莲池〉到〈湖海〉》,见《莫言散文》,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0。。1984年秋天,莫言正式进入了军艺,算是来了一个曲线救亡,混进了大学,圆了一个旧梦。当时的军艺文学系主任徐怀中是个识货的人,看到了莫言的作品后,对系里的干事刘毅然说,“这个学生,即便文化考试不及格我们也要了”莫言:《我的大学》,见《莫言散文》,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0。。由此可见,千里马虽然跑得快,也还得有伯乐给相相。前有毛兆晃老师,后有徐怀中老师,硬是把莫言这块璞玉给雕琢出来了。
即便是现在看来,《售棉大道》和《民间音乐》也是不错的作品。《民间音乐》有一些很传统的观点,用“艺术”来反讽“商业”,用“瞎子”来对比“花茉莉”。在这部小说里,莫言还无法摆脱庸常经验的约束,但是小说里出现的乡村场景和场景描写的变化,开始出现了他的故乡情感的萌芽。《售棉大道》比起《民间音乐》来,在叙事上显然更胜一筹。这部小说通过一次普通的然而令人感到筋疲力尽甚至心惊肉跳的农民售棉的经历,来描写“杜秋妹”“车把式”“拖拉机手”和军嫂“腊梅”这四个人物。小说的观念上虽然还是很传统的,是通过歌颂“真善美”来抨击“伪恶丑”,最后,“伪恶丑”的代表“拖拉机手”受到了一定的感化。这一主题思想看起来并不新鲜,没有跳出大的路子,新鲜的是莫言在这部短篇小说里找到了自己表达的趣味和出发点。他写《因为孩子》,明白了体验生活是件荒唐事,而《售棉大道》,则调动了他自己的真实的生活经验我们知道,莫言在小学毕业之后,先是在家乡务农,后来他叔叔走了后门,把他弄进了县棉花加工厂干活。因此,莫言有着对于收购棉花的真实感受。在《我的大学》一文里,莫言也提到了自己进入棉花加工厂的事情。,写起来比较清新自然,不造作。语言上,开始变得准确有力起来。这就好像一列火车,终于驶上了自己的轨道一样,虽然还开得不快,但是大方向至少还是没有问题了。
莫言自己说过,他的第一篇习作是写挖河的小说,里面有一个老地主准备搞破坏。这是别人的思想在他的脑子里跑马,是虚假的写作,写得很痛苦很干巴很没有意思。从《售棉大道》开始,莫言开始探索着在自己熟悉的土地上遛弯儿。这里面,回到自己的生活和记忆中,最重要的还是回到真实乃至真诚当中。莫言凭着自己的直觉,很快就对比出了虚假写作和听从内心写作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听从内心的召唤,让他感到幸福,书写起来如鱼得水。就好像一个生锈的水龙头被一把巨大的扳手拧开了,自来水哗啦啦喷涌而出。就像美国作家辛格说的那样,每个人的脑袋上都有一个小门,有些人在那么突然一下子之间就打开了这扇小门。莫言控制不住了自己。他按图索骥,开始小心翼翼地回到自己的高密东北乡,回到那个蛙噪蝉鸣的天地里去。这里面也有比较谨慎的试验——莫言为此写了一系列的短篇小说。我粗略地统计了一下,在1984年和1985年这两年不到的时间里,莫言写了《三匹马》(1983年10月)、《大风》(1984年9月)、《石磨》(1984年10月)、《五个饽饽》(1984年10月)、《枯河》(1985年3月)、《秋水》(1985年4月)、《白狗秋千架》(1985年4月)、《断手》(1985年4月)、《老枪》(1985年4月)、《草鞋窨子》(1985年10月)等为数众多的小说。这些小说基本上都是以他的故乡为背景,以他的个人情感为线索,再加上很多真真假假的家族传说和民间传说,杂糅在一起。一个关于“高密东北乡”的地理版图,开始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