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的心灵场——谈李商隐无题诗的结构
一般的诗的结构大致也如语言结构,主、谓、宾、补、定、状之属可以区分,诗的大意可以用一句——或繁或简的——话来表达。“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状语从句是也;“欲穷千里目”,条件从句也;“更上一层楼”,虚拟态动词做谓语也,主语略,大致应判定为第一人称,单数复数,均解释得通。
语言结构的另一面其实就是逻辑结构。如一种是递进结构:李白的《静夜思》就是从天上的明月写到地上,再写到自己的动作——举头,再写到自己的心思——思故乡,层次分明,由远及近,由浅入深。孟浩然的“春眠不觉晓”也是递进的,泛起若漫,点题在最后,叫做“抖包袱”结构也许更贴切。它们使我想起相声与欧?亨利的小说。“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亦属此类。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白居易的诗写得够朦胧的了,结构却非常平实有序。先说形状——无一定的形状,所以非花非雾。再说活动规律,夜来朝去,昼伏夜出。最后写的是感觉、是意象。如这似那,感觉也,不知是新感觉派还是老感觉派。春梦、朝云,意象也,有此意象统领,花呀雾呀夜半呀天明呀也就都意象起来了。这首诗的朦胧美,就是由一群意象编织起来的。
杜甫的诗是公认为层次比较繁复,信息量比较大的。以著名的《喜达行在所三首(其二)》来说,“愁思胡笳夕,凄凉汉苑春”,一胡一汉,从正反两面说了自己日前的同一遭遇。“生还今日事,间道暂时人”,依照时间的大顺序,又小小地回溯了一下,写了昨日的危险与刚刚获得“生还”的侥幸庆幸心情。“司隶章初睹,南阳气已新”,用刘秀的典故概括身经的历史事变与自己的兴奋与期望。最后呢,“喜心翻到极,呜咽泪沾巾”,合乎逻辑地却又是辩证地喜极而泣起来。从过往到今朝,从险到夷,从经验到心绪,从庆幸到哭泣,其结构极“顺”极自然,完全符合语法逻辑空间时间的自然顺序,一点也不艰深复奥。我们之所以不用“行云流水”“明白如话”之类的形容李白某些诗作的词句形容杜诗,不是因为他的结构有什么麻烦,而主要是由于他写的内容深重艰难,抒情翻过来掉过去,遣字力透纸背,与李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