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家书(1966-1976)》报废不过是几分钟事情(2)

我一生不会画,脑子中却保留住万千幅好画印象,至于生活经历中的好景物画面,更容易保留不下万千种,都明明朗朗在印象中。单纯文字记忆却极其拙劣,即自写的五言绝句也不能记。但是搞文物,从实物画面联系文献,文献出处尽管十分复杂,却又由联想容易记住了。记得十年前曾为出版社校审过一部《中国兵器史稿》,约提了四百条意见,其实我并不懂兵器学,只是看过了成千过万的实物,又记住图像中大量兵器应用情况,因此明白了别人不明白的许多问题。直到如今,这一行常识,大致还是比国内同事多些。此后历史博物馆改陈,如绘各朝代阶级斗争大幅画,有关兵仗甲马以及车船营帐制度应用情形,我提的材料,大致还是可望比别的人多些,也具体些。中央军事博物馆,有八百米空间作古代兵器和战事情况陈列,搞得不大好,待修改。将来修改时,若让我去尽点义务,提出的建议,大致都是有用的。

许多事我并不是专门用功学过,只是遇事都留心,一切重实践,长时期经验常识积累下来,便和别人大大不同了。到要用时即得用。在一个博物馆要作个名副其实的“研究员”,有的是可学的事事物物!如果不用心,许多人一混,也就廿年过去了。以混为生的人实在不少,这部门工作欲真的进展,学习方法就需要革命。

明知道这廿年所学,在新社会还有许许多多事情可作,不甚费力即可作得相当好,学来用不上,所以不免觉得可惜。目前只希望到明年能随同大部分知识分子得到“解放”,在“促生产”新的要求下,体力到时又还能配合得上去,多为国家尽点力就好。主席说的“古为今用”,事实上关于工艺美术方面我对于有什么“古”可以“为今用”,似乎比在学校教书的那些人懂得踏实得多,具体得多。在政协前后廿回提案,多涉及要他们先来好好的学,再去教人,免误人子弟。议案多通过,转送各部分别执行,但一到学校,这些人即借故“抽身不开”,不肯好好的到博物馆来学学,结果永远近于空谈。工艺美术方面可以古为今用的最多,而见于实用的最少。今后如何,将看明后年去了。我或许还有幸运,即居然还有机会为国内美术院校把丝绸、漆、瓷、金银加工等等美术专业教材,协助年青人编写出来,供新的教学应用。也能有机会参加以劳动人民成就为重心的新中国美术史的编写。其实这都不是什么大难事,有个三两年时间,材料凑手,工作条件又方便,可望搞出来,再经过三五次修改,必可令人相当满意的。送到世界上去也是件新工作,因为材料新,观点新,提法新,是任何过去所谓“中国通”办不到的。搞出来对生产上的“古为今用”也会有良好作用。因为主要材料将是大量健康活泼清新悦目的图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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