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机关运动还是在继续搁置中,斗、批、改不易取得应有进展,我这廿年所学的一切又将从破四旧的“旧文化”被完全否定,本人且因故、因病应在精简安置之列,那就一切都不过是一种空想了。我这一生实际努力,也近于为证实空想而作。不过有的居然由无到有实现了,如搞创作,即由标点符号学起,竟写了五六十个小册子。有的可难望完全实现,即这次搞文物研究,又一切由无到有,虽然又学了一大堆,但还不曾充分应用,社会要求又变了。
我还记得五十年前在怀化杨家祠堂楼上学写旧诗,你那时也在那里。埋头学了几个月即搁下了,尽管萧选卿夸奖说“有老杜味”,还是一搁五十年,谁也不知道我还会写旧诗。六二年初,和一群作家上井冈山参观,有六个作家都在写旧诗,看来似乎都是“内行”,手又敏捷。我不声不响的,在一间空空阔套房间里,试走走有卅七步长,一面走一面想,末了拿出老手艺(他们没有一个人料想到我还会这个老手艺),写了四首五言旧体诗:一首叫《井冈山之清晨》,写井冈山印象,一首叫《庆佳节》,祝上海青年上山四年纪念。结果发表时许多人都认为不错。谁也想不到我还会这一手。他们更想不到,这是五十年前一面为萧军法长焖狗肉一面学来的!前一首可说是我一生写作最最值得记忆的一次事件,和人民革命有关最有意义一回工作。所以今年尽管已六十七,血压又这么高,我似乎预感到还有些新工作待做,也可望在明日新的较好条件环境中去一一完成。好像还有些本领还未曾好好使用过!或许真正有新意的短篇小说,我还有机会开个端!
这也真近于孔子说的“不知老之将至”,事实上却是明知“老之已至”。孔子还说,“血气既衰,戒之在得”,若要的是富、贵、利、禄、衣、位,的确应存戒心,不宜贪得。若想的只是为国家社会多尽一分力,作一分工作,这即或是妄想,也应当不会成为过错,或者还可望使自己回复年青!
社会已完全翻新,旧一代同时熟人多已谢世,我的一点点长处,在廿年同事中即已少有人懂得。因此一切本来极其平常合理的打算,今后恐不可能实现,也极其自然。也有可能居然还能成为“现实”,那就是当我被整的材料送到中央文革时,偶然的偶然名字为总理、康生或江青三人之一人看到,承认我还“是个好人”,并未犯过什么大过错,廿年中且老老实实的在用《实践论》求知方法进行学习,一切收获又恰恰能证明《实践论》对文物研究的确能有新发现,我搞的研究工作,对于主席提起过的“中国文化史研究”更有意义,那我一定就得救了。那么尽管可用的生命已有限,或许还可望争取一二年时间做出点点成绩报答党。一切希望都在明年,因为体力是否能支持到那时,即已无多大把握。若看看大姐姐多年即在二百卅左右,不出意外冲击,也许还能活一阵,把待做工作做下去,亦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