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2034》回归(2)

门一被猛然打开,猎人就把自己的目光从地板上移开了,上校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将自己的一半脸颊隐藏了起来,他担心老头认不出自己。上校见多识广,经历何等丰富,对他来说,指挥塞瓦斯多波尔的驻防部队相较于他之前的岁月简直就是一种退休般的舒服日子,但这样的一个人在看到他以后,都皱起了眉头,就像被灼烧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对不起,我实在是没忍住。”

不速之客却没有报以同样的笑容——他自那晚起从未笑过。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这些残酷的伤疤定格在他的面颊上,虽然现在稍稍愈合了一点,但对上校来说,现在的他似乎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

他断然拒绝了要他讲述自己的奇迹大营救和之后失踪期间的遭遇的要求,对上校抛出来的一个又一个问题,他甚至没有敷衍地回答一下,只当作没听见。他还要求杰尼斯·米哈伊洛维奇不要将自己回来的事儿告诉任何人,否则就要他把原先欠他的账一分不少地还回来。杰尼斯本想立刻向上级报告,这样一来只好作罢,让猎人自己清静清静。

即便如此,老头还是谨慎地打听、询问着。他的这位客人并没有卷入什么勾当中,他毫无音信了太久,在人们心中他早已死了,谁也没再去找过他。是的,尸体虽然没有被发现,但要是猎人还活着,他肯定会设法联系大家,宣布自己还活着。大家都这样对上校说,而上校也同意这一点。

但是,这时常发生在那些无影无踪消失了的人身上,猎人,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他那被毁了容、着了色的面貌已经常常出现在数十个版本的半真半假的传说跟故事里面。他似乎对自己的这一角色十分满意,并不急于逼着那些已经把他活生生“埋葬”了的人重新去编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队长生活得不痛不痒——没日没夜地工作,为了给自己挣得填得饱肚子的汤,日夜在前线度过,住在南隧道中。塞瓦斯多波尔人几乎都没发现他的存在——他每星期只在自己的洗澡日去站里一次。其实他去这个热得可怕的浴室,为的也是躲避那个神秘的追踪者——伊斯托明,这个人为了战胜敌人, 就算是用那些来历不明、姓名不详的军人也在所不惜,而且十分心安理得。

只打了一次仗哨兵们就已经对新指挥官的高傲行径表示了不满,用沉默来应付他。直到有一次,当他们看到他用高超的策略、最经济的方法、非人一般的兴奋消灭了所有应该被消灭的敌人时,这些哨兵才开始对他稍微有了一点了解。虽然谁也没企图跟这个非人般的队长建立起良好的友谊,但是都开始无条件服从他的命令,尽管他那低沉嘶哑的嗓音从未提高过。在这种独特的嗓音中有一种只有蛇才能发出来的咝咝声,就连站长在听猎人对他讲话的时候,即使还没听到最后,也会不自觉地心服口服地点头。

* * *

现在伊斯托明办公室中的空气第一次变得不那么沉重了,那里的气氛有所缓和——似乎这里刚刚经历了无声的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大家终于迎来了久等不至的平息。没有什么值得继续争论的了,比猎人更出色的战士压根就不存在——如果他也在隧道中失踪,那塞瓦斯多波尔人就孤苦无依了。

“我下令准备开始军事行动?”上校知道站长肯定要提到这一点,于是自己先提了出来。

“给你三天三夜的时间应该够了。”伊斯托明啪地按了一下打火机,眯了一下眼睛,“我们不能等太久。你需要多少人,说说看?”

“一个突击小分队正在待命,我先顾别的人,那里还有20个人,如果后天……”上校朝着门的方向摆了摆头,“还是没有他们的任何消息,那么就请下令转入战时状态吧,我们就开始突破。”

伊斯托明微微抬起眉毛,深深吸了一口嗞啦作响的自卷纸烟,并没有反对。杰尼斯·米哈伊洛维奇将散放在桌上的草稿纸扒拉过来,因近视低下身子,开始在纸上画起来。那表格图形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得懂,圆圈里写上了一些姓名和绰号。

突破?站长抬头看着老头已经灰白的后脑勺,透过氤氲的烟气望着挂在上校背后的大地铁图。这张图已经发黄了,沾满了油污,被墨水笔做满了记号——箭头代表着冲锋,圆圈是指保卫,五角星意味着封锁,叹号标注的是进去。这么一张地铁线路图是整个近10年的编年史。10年了,10年中没有一天没有杀戮。

在地铁线路图上,路标到塞瓦斯多波尔站的下面一点,即南线外,已经停止标记了——在伊斯托明记忆中,被派到那里去的人谁也没有回来过。延绵的曲折向下的主干线至今仍保留着童贞般的纯净,对一个第一次到达印度西岸的野心家、征服者来说,那里是他地图上的污点。但彻底征服谢尔普霍夫一线对塞瓦斯多波尔人来说过于艰难——在塞瓦斯多波尔凑齐的兵力未必勉强够数。

如今有一种令人费解的迷雾笼罩着这个被上帝遗忘的地方,它依然顽固地向上延伸,蔓延至汉莎,伸向人群。在被上校点名去准备出发作战的战士之中,没有一个人拒绝执行这样的命令。在塞瓦斯多波尔站,歼灭敌人的战斗几乎在20年前就已经开始了,20年间人们一分一秒都未停止过战斗。当人多年来都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时候,往往对死的恐惧会让位于冷漠的宿命论、迷信的护身符、兽性本能。但又有谁知道,他们将要面对的纳西莫夫大街和谢尔普霍夫之间的那段距离中,暗藏了怎样的凶险和危机?又有谁知道,他们到底能不能冲破这谜一般的障碍,抑或那里有没有值得去冲锋陷阵的地方?

他还回忆起了自己最后一次前往谢尔普霍夫的情形:集市上的货架、流浪汉们的暖炕以及破旧不堪的屏风,屏风后面生活着的当地居民相互之间十分友爱,物质条件也较丰厚。那里既不种植也不养殖,自己不生产任何食品,没有温室,没有牧场。狡猾灵活的谢尔普霍夫人用投机取巧填饱肚子——用很少的钱从那些误期的商队那里买一些不新鲜的东西,再将其倒卖出去,向环线居民提供一些贵得离谱的服务。这不是一个地铁站,是一种蘑菇菌,在汉莎强大的躯干上聚集生瘤。

环线上一系列富有的商贸地铁站被称为汉莎[1],这是为了向自己的德国前辈致敬。现如今在陷入愚昧和赤贫的沼泽的地铁中,汉莎就是文明的堡垒。汉莎!汉莎是一支正规军,也是电力供给站。哪怕是在最贫穷的小站,那里的居民,如果谁护照上带有那个最金贵的国籍戳,就有吃饱饭的保证。这样的护照在黑市上可以卖一大笔钱,但如果假护照持有者被汉莎边防员发现, 那他们付出的将是生命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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