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
在入口处蜷缩成一团的老头突然警惕起来——这个名字他在塞瓦斯多波尔从未听到过。甚至也不是名字,而是绰号。他本人的名字毫不起眼,当然了,不是荷马,荷马是站里的人给他起的外号,本名是最平庸的尼古拉·伊万诺维奇。在站里被叫做希腊神话的创造者的名字,是因为他那对所有历史及各种传说无法自拔的热爱。
……“你们的新队长。”上校阴沉着脸又满怀好奇地打量着一个哨兵说。这个哨兵小伙子是个新人,身材壮实,穿着凯夫拉尔纤维制成的制服,头戴钢盔。而新队长则蔑视这些礼节,他冷漠地转过脸去看别处,似乎隧道和防御工事比他的下属们重要。他不得不去握了握哨兵们伸过来的手,却没打算介绍自己,只一言不发地点头,一边记着哨兵们的绰号,一边往别人脸上吐着蓝色的烟气,表明着距离。微微抬起的脸甲在他脸上投下阴影,那只被疤痕包围的眼睛像射孔一样不时地投射出死寂阴沉的光。哨兵中没有人有勇气去问该如何称呼他,两个月过去了,大家还是只叫他“队长”。站里的人竟然做了这么一个决定,花一大笔钱雇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猎人。
荷马几乎不出声地从双唇间挤出这个奇怪的词。与其说是针对人,这个词更适合用于一种中亚牧羊犬。他自己也暗自觉得好笑——自己还在这里想什么狗!怎么想到那儿去了?这是个特殊的人,他有被截断的尾巴,自头骨处耳朵就被削掉了,全身上下一点多余的地方都没有。
关于名字,如果不出声地重复它的话也需要不少时间,不经意间已经开始觉得它熟悉。是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呢?这个名字是因为一些谣言和传说而诞生的,荷马的心情有时会受这些传言的左右。但是往事尘封已久,上面已经盖上了厚厚的一层泥土——各种名字、事实、声响、数字……全是一些毫无意义的对别人生活的了解和想象,这些全是荷马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听来并竭尽全力记住的。
猎人……嗯?是不是那个被汉莎悬赏通缉的惯犯?老头抛了一块问路石到自己的尘封的记忆池塘中,听着里面的声响。不是。也许是个潜行者?也不像。野战部队指挥官?接近答案了。咳!是不是神话里面的人物……
荷马又一次悄悄扫了一眼队长冰冷得似乎瘫痪了的脸。他那像使唤狗一样的外号惊人地适合他。
“我需要三个人。带上荷马吧,他对这里的隧道地形很熟悉。”他看都不看老头一眼,也不征求他的意见,然后继续自己的命令,“还可以要一个人。给我步行者也好,邮差也好。今天我就走。”
伊斯托明赶忙点了一下头表示赞许,随后又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抬起头,带着疑问看着上校。上校则皱着眉,嘟囔了一句。虽然他这些天一直绝望地同站长为了每一个士兵作斗争,但此时却没什么可反驳的。问问荷马吧,好像其他人都不准备去,但老头却从来不拒绝类似的任务,虽然他已经够老了。在这方面他有自己的原因。
队长从桌上拿起自己沉重的钢盔,走向门口。在门口又突然停下来,对荷马说:
“去和你的家人告别吧。做好心理准备,这次要在外很长时间。子弹就不要带了,我会发。”说完就消失在门外。
老头跟着他,想要再得到一点信息,比如这次出行是为了什么,前方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当老头走到站台的时候,猎人已经阔步走在了他前边10步处,荷马没能赶上他,只好点了下头,目送他离开。
与平时不同的是队长这次一直光着脑袋,忘了重新戴上钢盔,也许是因为想别的事忘了戴,也许是因为对他来说现在缺少空气。当他走过一群正在午休的无所事事的女饲养员时,背后立刻开始叽叽喳喳:“天啊,姑娘们! 还有这么丑陋的人!”
* * *
“你是在哪儿把他找到的?”伊斯托明松了一口气问道。他瘫坐在椅子上,用胖乎乎的手去够一卷裁好了的卷烟纸。
听说,这些被人们抽得津津有味的卷烟纸,是潜行者从比特采夫公园站周围的什么地方收集来的。有一次上校开了个玩笑,将射线检测仪贴近一包卷烟,检测仪立刻发出了警报声。他曾戒过烟,夜里没完没了的咳嗽折磨着他,还担心患上肺癌,后来咳嗽的症状有所缓解。伊斯托明却拒绝承认卷烟纸具有高放射性这一事实,并毫不讲理地辩驳杰尼斯·米哈伊洛维奇说,在地铁里,你无论去拿什么东西,都要多多少少接受来自它的辐射。
“老相识了。”上校回答得十分勉强。他沉默了一会儿,补充道:“他原来并不这样。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对,看看他的脸吧,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站长讽刺道,并有些不安地看了外面一眼,好像猎人有可能在那儿并且不经意间偷听到他的话一样。
不该向外围守备指挥官抱怨说队长像是从冰冷遥远、充满迷雾的过去意外归来的不速之客。他一回来,几乎立刻就成为外围守备的主要支柱,但是杰尼斯·米哈伊洛维奇到现在都不能完全相信他回来了。
关于猎人离奇死亡的消息在去年的时候在地铁隧道里被传得沸沸扬扬。所以当两个月前他出现在上校房门前时,上校在给他开门前先在胸前急匆匆画了个十字。他带着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轻松攻破闭塞所,就像穿过一群士兵一样简单。他那种轻松的姿态让人怀疑,是不是存在着一种奇迹。
从一个老旧的蒙上了水汽的监视孔里看去,一个熟悉的侧影出现在那里——牛一般的脖子,发亮的秃头,像被压扁了的鼻子。但这位夜晚的不速之客侧着身子一动不动,低着头,并不企图打破这片被夜晚凝结住了的寂静。上校不满地瞟了一眼立在桌上开了盖的一大瓶家酿啤酒,深深叹了口气,推开门闩。他们的法典的制定,为的就是帮助自己人,不管这些自己人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