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2034》回归(3)

汉莎把自己巨额财富和强大实力的获取归功于自己有利的地理位置:环线围绕着一连串落后的支线,通过换乘站可以通往它们中的任何一站,把它们串在一起。从全俄展览馆站带来茶叶的小贩,以及从鲍曼站武器库运来弹药的轨道车都比较喜欢就近在汉莎海关卸下货物,然后返回家。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宁愿把自己的货在这里以相对低廉的价格卖出去,也好过为了获得更多的利润沿着整个地铁系统兜售,因为这样的旅行危险十足,每一刻都可能丢掉性命。

汉莎有时会将邻站并入自己的势力范围,但这些站更多的时间是各自独立的。在汉莎的纵容下,这些站便变成了进行一些活动的“灰色地带”, 对此汉莎的官僚们并不想揭穿。毫无疑问,在那些位于放射状支线上的地铁站里充斥着大批来自汉莎的监视者,实质上这些站已经被汉莎的商人们收购了,但是形式上它们仍旧是独立的。谢尔普霍夫站就是其中之一。

在一条通往汉莎的地铁隧道中,一辆还未来得及到达邻站图拉[2]的列车停在那里。这列车被异教徒相中了,也正因如此,在伊斯托明的地铁路线图中,它被用枯燥的天主十字标注出来。这辆列车成为了黑色荒地当中的一块被遗忘的农场。

要是没有因自己的贪欲而误入歧途的传教士的灵魂在邻站之间来来回回,伊斯托明就没有任何理由去反对异教徒。话又说回来,上帝忠实的牧羊犬们并没有跋山涉水来到塞瓦斯多波尔,但塞瓦斯多波尔人也为过路的旅人设置了某种特别的难关——难道要用自己苦口婆心、推心置腹和劝人为善的谈话将这些旅人的行程耽搁在这里吗?而且从图拉①到谢尔普霍夫的第二隧道曾是干净空置的,当地的商队们也使用那里。

伊斯托明重新将目光下移,看着那些地铁线。图拉站?那是一个渐渐变荒芜的村镇,唯利是图的谢尔普霍夫小商人常将从行军中的塞瓦斯多波尔护卫队那儿搞到的小孩卖到那里。上帝给他们什么,他们就毫无怨言地靠什么过活:有人靠修理各式各样的机械废品为生;有的就跑到汉莎边境,一整天一整天地蹲在那儿,就为了等待有奴隶主派头的工程主人。他们生活贫困, 因为他们对谢尔普霍夫人擅长的投机取巧并不在行。伊斯托明想了一会,那里再危险不过了,同样毫无秩序可言。

下一站是纳加迁诺站,在地图上这一站被打上了短破折号,表明这里是空的。这样的判定似是而非:很长时间以来那里并没有困住什么人,但是那里盘踞着形形色色的怪物,过着一种昏昏沉沉的将死的生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从别的地方私奔到此的情人缠绕在一起,另有沉静的篝火在柱子间燃烧着,隧道中的杀手们的影子忽明忽暗地投影出来,它们正在秘密集会。

但在这里停留过夜的只有那些愚昧的和已经绝望透顶的人,因为拜访此站的不都是人类。纳加迁诺站到处充斥着胶冻状的黑暗,若仔细观察,你会发现有时这里会真真切切地晃过一些梦魇般的剪影。时而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划破这黑暗,那是有人被拖进了狼穴,等待他的是被一点点吃掉。这样的声音会吓跑流浪汉们。

流浪汉们不敢再踏上纳加迁诺的土地,一直到塞瓦斯多波尔站边防线延伸出的一块“无主土地”。这样的说法还有待商榷。因为这块地当然是有主人的,主人曾对它严加看管,塞瓦斯多波尔侦察队甚至都尽量避免与这块土地的主人们碰面。

但现如今隧道里面再也没出现什么新事物或者不同寻常的东西。曾被层出不穷的新事物所吸引,企图穿越整个隧道的那些人,在现在看来成了去探路的牺牲品。但是他们的车站又从何而知,能不能号召自己的全体非武装居民拿起武器,派出多大数量的兵力去作战呢?伊斯托明吃力地从椅子上站起,踱步到地图前,用化学铅笔在上面画出从“谢尔普霍夫”到“纳西莫夫大街”的一段,在旁边重重地画了一个问号。他本想将问号标在“纳西莫夫大街”标志旁边,但却正正好画在了“塞瓦斯多波尔”图标的对侧。

* * *

荷马心中清楚,他将要面临的战争并不在北方隧道中,而在自己的家中。塞瓦斯多波尔人都住在办公楼里,荷马穿过那里狭窄的走廊,经过微开的房门,越靠近自己家的那扇门,蹒跚的他越放慢自己的脚步。他在心中又重新回想了一下战术,再一次排演了自己事先编好的答话,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有什么办法呢?命令如此……你也知道情况是怎样的。没有人征求过我个人的意见。你怎么现在像个孩子?太好笑了!当然,我没有坚持拒绝! 我不能!你不要这样!我不能躲避!我不能临阵脱逃!”他含糊不清地自己向自己嘟囔着,一会儿用愤懑决绝的口气,一会儿又变成小调,试图温柔地安慰某人。

靠近房门,他又嘟囔了一遍。大闹一场是不可避免的,但他并不打算逃避。他做好吵架的准备,愁眉苦脸地按下门把手。

9.5平方米的小房间内处处摆放的都是被视作奢侈品的宝贝。为了这些物件,他排了多少队,奔走了多少个货铺!瞧,那张行军双层床占了2个平方米,餐桌是1平方米,桌布是那样的美丽隆重,而一摞堆得直抵天花板的旧报纸却占了3平方米。若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生活下去,早晚有一天这座报纸山会坍塌把他埋葬在下面。幸运的是,15年前他遇到了自己的妻子,妻子不仅可以容忍这样小的家里存有这样多的布满灰尘的废纸,还小心翼翼地码平它们,她不会允许自己温馨的家沦为埋葬在废纸下的庞贝。

她不但容忍了这一点,还做好了心理准备容忍更多事情。那些简报总有令人忧心的标题,例如《军备竞赛加快步伐》《美国试验新型反导弹系统》《我们的核防护系统日益坚固》和《忍无可忍》等,它们几乎把小房间的所有墙面都糊满了。在失眠的夜晚,他总是手握圆珠笔,咬着笔杆,在一大摞学生用练习册上写写画画。在这个房间里有那么一大摞纸,点蜡烛是不可能的。他那被别人开玩笑而获得的绰号却令他本人感到骄傲无比,别人叫他的时候他都带着宽容憨厚的笑容。

虽然她可以容忍很多事,但远远不是所有事。他有一种孩子般的好奇心, 飓风来临之时渴望钻入风眼中,想要一探究竟,这完全是16岁孩子的行径!还有那股子轻率劲儿——他身上有一个三个月都无法痊愈的裂伤,好不容易才有所好转,算是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就立刻答应领导的任何派遣任命。

她同样无法容忍一种恐惧、担忧,她害怕失去他,怕自己变得孤苦无依。

荷马每周会去执勤一次,每次送他去岗哨后,她都不肯待在家里。要么深藏自己的担心与不安去邻居家做客,要么在不是自己当值的时候跑到单位上班……她去哪儿都行,只要注意力被分散,就可以不去胡思乱想。一个画面总侵扰着她:她的丈夫笨拙地躺在铁轨枕木上,没有一丝生命气息,冰冷且僵硬。男人对死亡的无所畏惧在她看来是一种愚蠢、自私和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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