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风月不负卿(2)

嗒嗒的马蹄声惊起一阵错误,回头望去,恰是汴京春日,三月初三。在这样的城中,连风也不由得不暧昧起来。

唐之恢弘与宋之风韵恰如牡丹与芍药,原为一根生,却于新的沃土中养成了各自的风韵。好一似诗为士人所咏,词为绣户所吟。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

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

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

且恁偎红依翠,风流事、平生畅。

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柳永《鹤冲天》奉旨填词的荒唐事,可从中管窥那卷折的泛黄风韵一角。那个年代的花街柳巷,当真是才子士人的流连所、忘情地,哪个年代也见不得有如此缠绵悱恻的放肆流连。风流事、平生畅,至今想来仍是风流无限,韵味无穷。

那时的秦楼女子该个个会解风情,善弄风月吧?无心摘得窗外柳叶两片,被香风一吹,便化成粉面上横扫蛾眉。那暧昧而骀荡的春风,一盏清茶在此都能被化为老酒,于是未饮人先醉了。

宋的杨柳堤岸、波心清愁,真是让人怨不得。引章,如果身在宋朝,也该是这红香绿玉女子中的一个。朝歌夜弦,复读暮色,生活得活色生香却也无时无刻不希冀着自身的幸福。她清楚地知晓,这里只能是寄身之所,做不得久居之地。

她要嫁的人叫做周舍,那男人刚一出场,便让人觉得隐隐担忧。仿佛京剧中插科打诨的丑角,总让人觉得靠不住。酒肉场中三十载,花星整照二十年;

一生不识柴米价,只少花钱共酒钱。看样子,这该是一个花花太岁,如同《水浒》中高衙内一般吟风弄月的浪荡人物。有钱而善弄风情,却总让人觉得不放心。引章的妈妈劝她,说怕她嫁过去后那人便不如此了,风月场所的男人还是重一个“色”字,且不提人老珠黄,单是过门后便怕她要吃打受骂。引章却一发铁了心,认定自己的真命天子就是那周舍。

戏到了此时,也没什么稀奇处。女儿嫁人,做母亲的自然是忧天愁地千百个不放心。毕竟女怕嫁错郎,况且那个时代嫁女如泼水,不是那么容易便能回头的。

天要下雨,女要嫁人,且由他去。日子本应当继续过得波澜不惊。

直到那日,汴梁城另一名妓赵盼儿的家中来了一位白衣秀士,洛阳安秀实。安秀实符合我对宋代白衣文人的一概想象,风流倜傥,满腹文章。只是难舍花间一壶酒,他情之所系,正是那要嫁有财周舍的宋引章。

才与财,恐怕是天下女子都要面对的一个问题。可惜的是,安秀实在与周舍的较量中,毫无悬念地败下阵来。引章连分手也不对他明说,他败得一塌糊涂。

这样一来,这恋情便变得乱花渐欲迷人眼般复杂。安秀实原和引章定下终身的,可转眼她就要踏上周舍的花轿。安秀实被负得这般踏实,却不舍也不甘,于是前去寻了同引章有八拜之交的赵盼儿,希望盼儿能劝引章回心转意。

直到这时,那风尘中的出尘客赵盼儿,才千呼万唤始出来。她的亮相宛如全身红装,只一个侧影,也觉惊艳。盼儿与引章不同,她一出场便带着一种浓郁的英豪气,其间夹杂着闺阁女子少有的爽利与老辣。她是个看尽世情的人,内心偏向安秀实。周舍这种货色她见得多了,所以明白这个老实的读书人方是引章今生的依靠。

只是她身处局外,方能看得这般清楚。而局外人向局内人讲述,永远是一件古往今来都头疼的问题。钱财二字,同女色一般,不知误了多少风月人。盼儿寻到引章,劝她莫嫁周舍。她亦身处风尘,所以看得清楚,听得明白。她明白地告诉引章,做子弟(客人)的做不得丈夫,做丈夫的做不得子弟。未娶前对你千般万般好,过了门后可就今非昔比了。

引章此时早已被所谓的爱情蒙蔽,被即将到来的幸福冲昏了头脑。她说那周舍有财又体贴,且赌咒盟誓会对她好。这样真情实意的男子,有何嫁不得?风月场里男人的赌咒只如同秋风过耳,去休去休,这道理盼儿不知同她讲过几百遍,如今她却又将自己绕了进来。人没过门,心里想的全是他的千般万般好。这样的女子,当真奈何不得。盼儿也无奈,自知再劝也是徒劳,最后放下狠话,说你日后若受苦,可莫怪当初不听人言。

引章不屑,索性回得更狠:“我便有那该死的罪,我也不来央告你。”

盼儿长叹一声,就此离去。

姐妹二人就此分道扬镳,她入她的花轿,她回她的绣楼。井水不犯河水,再无交集,再无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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