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似道老奸巨猾,又心胸狭窄,自己女人对旁的男人动了爱慕之心,恰如烈火浇油,就要熊熊燃烧起来。
那厢书生也有人注意到了慧娘,连忙推裴舜卿,说似乎有个女子爱慕你。裴舜卿却一笑而过,只说是人之常情,并未放在心上。此际还是云淡风轻的闲情逸致,并未涉及日后的血腥风雨。当慧娘回到贾府时,西湖上一阵惊雷,倏然变了天。
贾似道唤慧娘至身边,再次问起纳聘一事。慧娘见来者不善,忙道那只是一时戏言,请老爷不必介怀。慧娘指天盟誓,说绝无二心,惊慌如一只小鹿。贾似道悄悄拔剑,从慧娘身后一剑,斩下了她的头颅!窗外风云变色。血,从雪白的脖颈纷然而落,如迷蒙冬日,最凄艳的一场红梅雨。骤风摧残,如泣飘零。血,那样温热,渐渐凝结成一团灼目的火。燃烧在冰冷的贾府,望上一眼,便有刺目之痛。
她双目不瞑,空洞的眼神中还保留着那一剑斩落时的惊疑与恐惧。贾似道仍不解恨,唤来众姬观看以杀一儆百。之后,命人将慧娘的尸首埋于牡丹花下。幽幽梅魂,成土辗作尘。梅固然傲雪,却也最易摧残。它偏要在那不可能播种烂漫的季节开得那样夺目。恨不得把一生的耀眼都在此时用尽了,而后任凭凄风苦雨,独自飘零。
红梅胜放于晚冬初春。来早或来迟,等不到隔年的东风。时间,空洞而残酷,让人一分两地。慧娘被斩杀于剑下,在裴舜卿的心中,却连影子都没有。甚至他连是否有她这个人都似是而非,她却已成花下之魂。此时的裴舜卿,却因折了一枝红梅,结下另一段因缘。
梅花瓣飘零,惊醒一池春梦。花瓣落在妆台前,带着清新的芬芳,宛如雪霜姿上一抹胭脂记。
一枝红梅在手,江南独占此春。三月芳菲,卢昭容在梅雨飘零的季节醒来。昭容是已故卢总兵的千金,养在幽闺,芳姿宛如世外寒梅。裴舜卿路过她家花园外,见红梅开得可爱,便忍不住折了一枝。却被丫鬟发现了,叫破了他,惊跌在地。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昭容,那样窘迫。偷摘了人家的花被发现,怔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宛如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卢小姐见他为人忠厚,便将自己手中红梅含笑递了过去。
他更是要呆了一般,卢小姐却如惊鸿一瞥,重新退回屋中。真是可爱得令人发笑,裴舜卿,你当时怒斥权相的潇洒意气劲儿哪里去了呢?一边是和暖春光,一边是凛冽冬日。游走在这两段爱情间,心都要抽离了。分不清是人是梅是冬是春。他拿着昭容的红梅时,慧娘已往生。
慧娘虽为鬼,情思却不断。身为人,她怕得太多。只有在成鬼时,方能勇敢去爱。她是那样小心翼翼,直到此时才有福气体会“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惴惴不安。裴舜卿此时已被贾似道软禁于半闲堂书馆内,她像所有爱上书生的妖狐,于子夜立在书馆前叩门,心下忐忑不安。裴舜卿却以为是贾似道设下的美人计,任凭她生生被锁在门外。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一如被丫鬟们关于门外的黛玉的心境,慧娘失声长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枉送了性命。直到裴生持灯辨认,忆及往事,两人方才月下重聚。
欢好如水,却不长久。那一日,慧娘听见贾似道密谋欲杀裴舜卿。当夜二更,她慌忙奔至书馆,嘱咐裴舜卿快快逃走。裴生感念她的真情,不肯独自一人逃走。两个身影在二更天的夜色中,离合纠缠。那一场戏,如梦如幻。慧娘身着一袭白衣,水袖翻飞,在空中徜徉几个来回,最终却不得不放手。那一夜,白绫翻覆,诉尽离情,仿佛最后的纠缠。袖断人散,书馆的最后一眼相见,即成永诀。
两人行至后花园,恰碰见前来谋害裴少卿的刺客。在后来的演绎中,慧娘有了武旦的腾挪本事。一番打斗后,她起风灭灯,开了花园门,将他放出。刺客溜走,随即禀告贾似道是被一妇人放走。
点灯燃烛,贾似道拷问众姬妾。慧娘不欲姐妹受苦,挺身而出。她淡笑,终于有机会将前世咽下的话说尽了。
【骂玉郎】
俺和他欢会在西廊下,行了些云雨,勾了些风华。
……
【哭皇天】
休休休,这话儿提他怎么?说的来教人痛杀。
则他在断魂桥盼上个人清雅,少年郎瞥见了冷嗟呀。
并不曾背地里通些情话,也不曾背人儿眼角眉梢去挑弄他。
却怎生半声纳采,一剑儿分花? 本无苟且之事,死过一次的人了,何必还要有所畏惧?
这一出名为《鬼辩》,虽为鬼,终可辩。其实,在最初的传奇中,慧娘为鬼的形象依旧是善良温顺的,面对仇人依旧称他为“老爷”,并没有日后演绎的那样大义凛然,侠女般的风骨。她本柔弱,是风霜的积累使她坚韧。她掷下“你若真个要寻消问息,只索向半闲堂牡丹花下”这最后一句话,灭灯掷剑而去。
众人惊悟,才发现她是往生的李慧娘。贾似道忙命人去牡丹花下发掘,才发现肉身尚在,不曾腐烂。贾似道又忙命人为她做道场,从此超度托生。慧娘从此无觅,贾似道宦海沉浮,终因隐瞒紧急军情之罪受到弹劾。下令被贬,死于途中。裴生考取状元,回京后请旨完婚,与昭容在红梅阁欢庆。
张灯结彩,欢天喜地,处处都是潋滟的大红色。红梅几番开合,最终复归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