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死父亲》第二部(33)

因此,尽管我一心渴望纯洁的生活,对游手好闲、贪图安逸深恶痛绝,但整个假期我在学习上还是一无长进,似乎这些天来我仍是在胡天胡地地混日子。父亲自然对我冷冰冰的,很不满意。假期结束了,我打起行李回学校。不错,就在我走的那天早上,他对我一本正经地讲了几句话,说是我这回行为不检,使大家心中极为震惊,但随着时间的消逝,这一切都会成为过去(我不在他面前,他恐怕还会忘得快一点吧);只要我学好希腊文法,学期结束时取得良好的成绩,那么我立刻就会取得他的欢心——大意便是如此,要知道,父亲说起话来就是喜欢装腔作势地吓人。

对他的话,我几乎没有听进去,心中只是隐隐觉得他有点儿可怜。当一个人永生的灵魂处于危险关头,他却啰唆一通希腊文法之类的俗套,这真是无聊得可悲。据我看来,在学校里读书出色、考试及格之类是最最无足轻重的了。即使我学习极差,将来找不到好的职业,只得去当工人,甚至跌落到社会最下层,但只要能保持自身的清白,那又有什么关系?真的,那时我倒非常愿意去当一个要饭的圣人。

无论如何,现在战斗已经到了另一条战线上,希腊文法是无关紧要的了。那天我坐在火车上前前后后想了又想,我的看法是功课也得适当应付一下,问题是不能让它耗费我太多的精力,使我没法从事那忏悔过失以获得新生的艰巨的工作,因为要是功课不及格的话,事情就会很麻烦,老索尔纳那种人是会同我烦个没完的,这样反而会使我没法集中精力去进行严格的宗教上的自我修养。

就这样,那沉闷乏味的老一套又开始了。这种生活真是太可恶了。不过在回顾过去时,我总觉得我和大多数孩子对这一套恨得还不够,这种生活理应引起我们更大的反感,理由很简单,因为我们以为一切都是同样糟。我们年龄太小,把成人定下的规矩看成是天经地义、不可变更的,要是成人规定我们的童年、青年时代该在那气氛既像监狱,又像工厂、寺院或者军营的地方度过,那也轮不到我来究其原因。何况现在是战争时期,战争打得正热闹。我们中间只有年龄最大的才对一九三九年前的生活有些印象。校门外的“现实”生活也不外是停电、躲炸弹,其沉闷的程度几乎不亚于校内,对此大家已习以为常。要是你想进监狱,或是上寄宿学校,那么在战争时期去尝尝那种滋味吧,倒是值得一试的。

总之,出于对宗教的热诚,我又回到了那里。我那虔诚的心理迟早会烟消云散,但在当时却丝毫没有这种苗头。也就是说,我并不觉得自己的热情会渐渐冷淡下去。刚开学的那两三个星期,我还是像在假期中一样,整日不与别人交往,以宗教的热诚把自己全身上下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我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成天想的只是灵魂的得救。我每天总要扪心自问:我对所谓“上帝之爱”是靠近了呢,还是离远了?这几个字我有时解释为自己对上帝的爱,有时又解释为上帝对我的爱。无论如何,它成了我生活中压倒一切的现实——我说的全是真心话,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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