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死父亲》第二部(32)

我用这种口气说话,千万别以为不够严肃正经。归根结底,我极力想在宗教中寻求安慰,稍一放松,就会看到露西尔的影子跟在我身后。夜里躺在床上,我眼前就会浮现出一幅可怕的幻象,仿佛看到露西尔那肥手搂紧了我,把我的头狠命按在她胸前那一对布袋样的乳房上。说奇怪也不奇怪吧,在我心中,露西尔的身体和那些啤酒,以及那阵呕吐,还有过道里兰尼那两拳头——那两下打得我痛得要命——混杂在一起。因为我对露西尔欲火烧心,我觉得自己对那一切也是垂涎三尺似的,我就成了教科书里总要说到的那种孩子,对性的知识糊涂透顶。

隔了这么些年,要精确地再现那些感情,不加讥嘲地进行叙述,或者至少毫不宽恕自己的年幼无知,是不容易做到的。但是,我记得十分清楚,我上面说的一点儿都不假。直到今天,只要我闭上眼睛,回忆那年春天的一切,心头就会涌起这些奇怪地交织在一起的景象:教堂里那一排排磨光的长椅;庄严而呆板的风琴声;黄昏时小鸟在枝头歌唱;吃晚饭时没人做声;夜里我伏在枕头上企图赶跑露西尔那对乳房的幻象。上帝啊,我祈祷说,把我带走吧,别把我扔在这个地方,这儿言而无信,一切全是欺骗,把我带到那高山之巅,把您的真理展示在我的眼前吧。我就是这样看待一切的。春天来了,万物萌生,草儿发了芽,树上开了花,小鸟快乐地歌唱,万物都像是在说:跳跃吧!你也就跳了起来——结果呢,却落到了露西尔那张咯吱作响的床上,那酒臭,那漆黑的楼梯口,兰尼的拳头,身上吐得一塌糊涂,又是一级一级地滚下了楼梯。为什么一切都在说“跳跃起来”呢?

啊,上帝,我祈祷,给我力量,使我不再轻信这些虚假的诺言,涤净我,请净化我的灵魂,把我从露西尔那里救出来。我要做您的仆人,只听您的教诲。

不过,对那本撕成碎片扔在沟底的绿色封皮的希腊文法书又怎样呢?我是不是洗心革面,重新又死命用功起来?是不是又要像从前那样,就在倦倦地骑车到郊外散心时,车把上还要摊本书呢?

诸位,事情并非如此。我是想要痛改前非,想要学好。但不知怎的,学希腊文却还不能包括在这个范围之内。要是按照从前的观点,学希腊文可以算是我要学好的具体行动,但我现在有了新的看法。这种新的看法与实际生活关系不大,那只是在精神上忏悔,宗教仪式的成分居多,我几乎觉得无论做什么事都该考虑到忏悔、拯救自己的灵魂,一时一刻也不能松懈,学希腊文法算不上是什么圣洁的事。偶尔我也想到,是不是把学希腊文也作为一种忏悔的形式——自然,那是够讨厌的。但回头一想,却又算了。因为尽管现在可以算是忏悔,但结果呢,至少在某些方面会适得其反。我可以把文法考好些,多挣些分数,赢得父亲和老索尔纳的夸奖。甚至就在我这种自我克制的心理状态下,提起索尔纳,我还是忍不住要骂声混蛋。我又想:这个问题能不能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考虑?无论如何,听父亲的话——或者照《圣经》上的说法,“使他脸上有光”——不也有助于摆脱露西尔的影响,使自己的灵魂得救吗?麻烦的是父亲不信教,或许不该“使他脸上有光”,至少不能给他那么大的面子。不过,最根本的问题还是因为,学好希腊文意味着到头来对自己在尘世的生存有好处。我自然不能把它同灵魂的得救搅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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