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死父亲》第二部(10)

“维里斯克洛先生!”我急得直喘气,心几乎跳到喉咙口,现在已经来不及打退堂鼓了。

他转身朝我微微一笑,扬起一道眉毛,问我到底有什么事。

“我能不能——就是说,要是没人弹钢琴……”我起了个头,又说不下去了。我只是朝钢琴做了个手势,似乎怕他弄不清我说的“钢琴”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来弹?”泰特·维里斯克洛态度既庄重又和蔼。他为人挺好,没有朝我泼冷水,直到如今,一想起这件事,我心中还会充满感激之情。

我点了点头。“看来兰尼不像会……”我说了一半又说不下去了。

“弹吧。”泰特·维里斯克洛说。他转过身去,神气地挥了挥手,似乎是说一切只好听天由命了。“要是客人喜欢你,当然很好;要是不喜欢呢——唔——”他耸了耸肩膀,大概是表示,要是我被人扔石子轰出去,那可与他无关。

他下台走开了。接下来这一两秒钟可以说是我一辈子当中最最紧张的时刻了。尽管强烈的灯光照得我两眼发花,我还是看清了自己的处境。哦,众目睽睽之下,我一个人在台上。泰特·维里斯克洛已经同意让我弹琴,这一来,我可不能找借口打退堂鼓,溜下台去。临阵退缩是要让我羞死的。既然已经上了台,那就只得硬着头皮尽力弹得像样些,只有这样才交得了账。钢琴就在我身边,象牙色的键盘像是在咧嘴朝我微笑。刹那间我呆若木鸡,怕得要命。我想,要是坐到钢琴前,恐怕我会忘得干干净净,什么都弹不出来。我急得快要晕过去了。不过,一切好好的,我并没发晕。我别无退路,只好走到琴凳前坐了下来。

我紧张得头昏眼花,不知所措。霎时间,我几乎想不起来是该把手放到键盘上去呢,还是把脚搁到上面去跳舞,或者干脆打开前盖板用牙齿去撕咬那些琴弦。我突然想起一则古老的笑话:“看到我坐到钢琴前面,朋友们都笑开了。他们笑得不错——我举不动钢琴呀!”

就这样,我别无他法,只好把手放到琴键上。钢琴自然而然地发出一阵悦耳的声音,就像傍晚父亲站在我身后时那样。咚!乐声丰富优美,这声音从钢琴里发出来,越传越远,使人觉得它仿佛能传遍整个世界似的。我的恐惧感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再不觉得像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受苦刑;再不觉得这陌生的世界充满着怀疑和敌意。这就是当钢琴家的好处,尽管当时我还没有入门。只要你一摸到那一排黑白相间的琴键,你再也不会觉得尴尬。琴键就是我的朋友,有这么六十四个朋友在面前,我怎么会觉得孤独无助,吓得不知所措呢?

我没有再多想,就开始弹起《孟菲斯蓝调》来。老实说,那时除了十二小节的曲子外,其他的我都不大喜欢。一弹其他种类的曲子,往往到了中间八小节我就糊涂了。但是弹十二小节的那种慢四步爵士舞曲,我左手熟练得很,这一来其他的就不必担心了。我左手先奏出一段起伏的节拍,至于右手就十分简单了。效果并不错,倒不是自吹,我的节奏感很强。该繁该简可以说处理得恰到好处,能用两个音符表现的地方我决不会弹上五个音符。我以前看到过杰里·洛尔·莫尔顿[1]()的这几句话:“演奏爵士乐,不必紧张,和弦弹好就成。”年轻的钢琴家雄心勃勃,往往会走上歧途,这几句话却使我少走不少弯路。我只刻意做到明快有力,从这个基础上再进一步深入下去。

[1]① 杰里·洛尔·莫尔顿(1885—1941):美国黑人爵士乐钢琴家和作曲家,以所录制的唱片《莫顿的红辣椒》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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