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死父亲》第二部(9)

乐队名叫“泰特·维里斯克洛乐团”。这一定算是个挺神气的乐队了,因为人人身上都是制服,一律灰色上衣,暗红色领带,直到他们站起身来时,才能看到他们的裤子各不相同,这一来未免减色不少。维里斯克洛本人十分受欢迎,他是个胖子,喝足了老酒,年纪在四十上下。他站在台前,手挥来挥去的,这还是三十年代之前的习惯,那时候舞场里的乐队也学其他乐队的样子设个指挥。演奏的自然不去管他,因为有鼓手在击拍,乐谱又清清楚楚地印在面前的谱纸上,不过也许观众喜欢这一套。泰特·维里斯克洛自然喜欢这样,他完全明白自己是个重要角色。他举止毫不做作,很讨别人喜欢。他站在台上,台下乐迷的面孔只到他膝盖那般高。每曲一终,他总要对乐迷们讲演几句,说是“讲演”,也许有点言过其实。实际上,他只是随便向四周看上一眼,并不看着什么人,就和和气气地说上一两句话,这对台下那些忠实的乐迷已经如同天赐玛哪[1]()那么珍贵了。你要是以为那场面太不成体统,那就错了。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对待台下的那些音乐迷,应该用什么诀窍。这些乐迷姓甚名谁他自然是不知道的。后来,我自己当了乐队头头,一上指挥台,有时竟也会不知不觉地装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来。其实我为人并非如此。不一会儿,我就意识到这是泰特·维里斯克洛在影响我。这么些年过去了,第一眼的印象力量是多大呀。

个把小时过去了,我真觉得如同登上了天堂一般。看,鼓手在击鼓,低音部的乐师在拨弄弦乐器,有时还照时髦样儿把乐器转上一圈,两个号手在摆弄不同的活塞,都是些真实的人、真实的乐器——怎不叫我心花怒放!我想挤到钢琴师那边,看看可不可以学到一点儿东西。可是办不到。他坐在台后边,没法看得清,弹的曲子你也听不清楚。他是那种老式的琴师,从不独奏,只是烘托乐曲的节奏。照这种弹法,依我看有把五弦琴也就足够了。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突然到了休息的时候。乐队走下乐台,我也转过身去,打算找个角落坐一会儿,等乐队上台时再过来。我忽然看见泰特·维里斯克洛走到台边到处张望,像是要找什么人似的,他一边望一边又在自言自语。他说话就是这个样子,并不对着某一个人说,只是自顾自嘀咕,不过,他的声音十码远近都听得到。

“怎么兰尼连影子都不见呀?”他说。

我们这个小圈子里轻轻响起了“兰尼——兰尼——兰尼在哪儿呀?”的问话声,但是没有人应声走上前去,尽管被泰特·维里斯克洛打听是一桩挺体面的事儿。泰特等了不到五秒钟,便转身要走,在他看来,多花时间站在那儿等未免有失身份。

“是这样,伙计们。”他掉转头来,朝我们机械地淡淡一笑,“兰尼不来,休息时间就没人奏乐了。”

“兰尼是谁?”我问身旁的一个青年。雄心、计划、追求刺激的欲望在我胸中翻腾,感情太强烈了,当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些什么。

“在休息时间弹钢琴的。”那个青年答了一句。他朝我匆匆望了一眼,立即低头去点香烟。厅里并没有风,他双手还拢住了火,像是怕被吹熄似的。

听到这话,我忍不住了。我明白,自己不能再犹豫了,否则我会失去这种胆量的。我的肉体代替理智作出了决定。我一步跳到乐台上,追上了往回走的乐队指挥。

1]① 玛哪,《圣经·旧约》中上帝赐给以色列人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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