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宋代与出香同样意趣的又有一种鸭形香炉,它同出香虽可算作一类,但总要小一些,用途也不很相同。芝加哥美术馆藏北宋景德镇窑青白釉香鸭,是此类香炉中的一件精品。香炉通高18.8厘米,下有如意花头足的承盘,一只小鸭伏卧在双重莲瓣托举起来的莲蓬台上,炉身开有小孔,以便进气,小鸭张着的口则用来徐送香烟41。江西吉水有南宋纪年的一座墓葬出土一件铜香鸭,大小与前举瓷香鸭相仿佛,却是整体做成鸭形,而自鸭身中间水平分作上下两节,下节为子口,口沿并有子榫,用来与母口固定。进气孔开在鸭身的羽毛间,鸭口则同样用来吐气42(图3-19)。南宋周端臣《青铜香鸭诗》:“谁把工夫巧铸成,铜青依约绿毛轻。自归骚客文房后,无复王孙金弹惊。沙觜莫追芦苇暖,灰心聊吐蕙兰清。回头却笑江湖伴,多少遭烹为不鸣。”43吩咐诗笔为香鸭写照,“灰心聊吐蕙兰清”,咏物贴切,末两联也不妨说是近道之言。范成大《西楼秋晚》:“楼前处处长秋苔,俯仰璿杓又欲回。残暑已随梁燕去,小春应为海棠来。客愁天远诗无托,吏案山横睡有媒。晴日满窗凫鹜散,巴童来按鸭炉灰。”44“客愁天远诗无托,吏案山横睡有媒”,写宦情颇有味。曰“巴童”,则当石湖先生淳熙年为四川制置使、知成都府时所作。诗虽非专咏鸭炉,但尾联却以香鸭之幽趣而韵长。
同类香炉西汉已经流行,不过造型多为雁,而目前见到的实物已呈现着工艺与造型的十分成熟,那么这里该不是它的源头。山东诸城县西汉木椁墓出土一件铜雁炉,通高16厘米,雁足嵌在一个平底的浅盘里,雁身是透雕卷云纹的活动炉盖,盖与炉身有子母口可使上下扣合得 紧密45。山西朔县与内蒙古呼和浩特市郊八拜三号汉墓出土的铜雁炉,又故宫博物院和台北故宫各收藏的一件,皆与此件同式,铜雁脑后特别刻出几缕羽纹也是共同的做法46(图3-20),而这正是雁与鸭之不同的一个明显特征。不过朔县所出者雁足下盘深若盆,而八拜墓出土及故宫收藏的一件下面不接承盘。除故宫博物院和台北故宫藏品不明所出之外,其余均出自北方地区,此与先秦以来北方重雁的传统或不无关连。而南北朝以后鸭在生活中变得日益重要,香鸭也便取代雁炉而成为香炉中的重要语汇,且是诗人喜欢用来造境的物象之一。如李贺“深帏金鸭冷,奁镜幽凤尘”;李商隐“舞鸾镜匣收残黛,睡鸭香炉换夕熏”47。又温庭筠《酒泉子》:“日映纱窗。金鸭小屏山碧。故乡春,烟蔼隔,背兰釭。宿妆惆怅倚高阁。千里云影薄。草初齐。花又落。燕双双。”和凝《和满子》:“写得鱼笺无限。其如花鏁春辉。目断巫山云雨,空教残梦依依。却爱薰香小鸭,羡他长在屏帏”48。薰香小鸭似乎总是吹送着托起幽梦的一缕轻烟,那么它自是“长在屏帏”。前引范成大《西楼秋晚》,鸭炉中的焚香成灰,事也在梦觉之后。宋刘子翚《春夜二首》之一“叶叶风鸣幕,梢梢雨打窗。烟销寒宝鸭,膏浅侧银缸”49,亦守夜之鸭熏也。黄庭坚《有惠江南帐中香者戏答六言二首》其一云:“螺甲割昆仑耳,香材屑鹧鸪斑。欲雨鸣鸠日永,下帷睡鸭春闲。” 50螺甲即甲香,唐韩鄂《四时纂要》春令卷二“收甲香”条曰“取大甲香如昆仑耳者”,即此句所出,而甲香以大者为优,色黑,中间微凹,故说它似耳,昆仑则喻黑51。鹧鸪斑便是海南沉之优者。江南帐中香出南唐李主,本帝王故事,但“欲雨鸣鸠日永,下帷睡鸭春闲”却把富丽换作了闲适,而成幽人的一枕清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