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宋香炉源流(7)

薰香小鸭在唐宋酝酿出来的一脉情思,到了明代益发由清空变得质实,或者说由诗人的造境而切实成为生活中的实景,这多半也是因为风行于当时的戏曲版画为它提供了表现的机会。明刊《李卓吾批评真本西厢记》插图即以崔莺莺的一句唱词作为第二本第一折中的一个表现场景,是所谓“搭伏定鲛绡枕头儿上盹”:左半开画着伏枕而睡的莺莺,门旁一个架格,上边放着书函,画卷,屏风后露出长方桌儿的一角,桌上八卦纹的花瓶里插着大大一束荷花,旁边是莺莺抚的琴,琴与花瓶的中间设一具薰香小鸭。明刊本《琵琶记》“临桩感叹”中的一幅插图,闺阁里的床帐一侧也是站在托座上的香鸭(图3-21)。明代香鸭实物并不鲜见,景德镇市珠山出土的一件三彩香鸭,意匠与前举南宋铜香鸭略无不同,器底有白釉青花书“大明成化年制”六字方款52;日本出光美术馆藏明代嵌金银铜香鸭,通高13.8厘米,鸭背上镂着梅花形的出烟孔,敛起的一对翅膀用金银丝嵌出羽纹53(图3-22)。把这两例与版画中的香鸭合看,画里画外的遇合正好复原出明人生活的一个小景,也可见薰香小鸭的流行和它流行的长久。

宋代香鸭也用作薰衣,如同当时的香毬,秦观《木兰花》“红袖时笼金鸭暖”是也54。赵九成《续考古图》卷三著录一件“香毬”,曰:“荣询之所收。槃径黍尺六寸,高五寸,炉径四寸。凡燻香先著汤于槃中,使衣有润气,即烧香煙著殹而不散,故博山之类皆然。”前举芝加哥美术馆藏北宋青白釉香鸭,托座下的承盘盘腹很深,那么用作著汤以生润气正好合式。所谓“润气”,即由热汤而生出来的水雾,香气溶于其中,氤氲缭绕,沾衣不去,自然留香弥久。宋人的辨香识味,也喜欢用同样的方法,“频添绕炉水,还与试香方”,其事也55。苏颂《本草图经》“甲香”条录香方一款,末云:“凡烧此香,须用大火炉,多著热灰及刚炭,至合翻时,又须换火,猛烧令尽迄,去之,炉傍著火暖水,即香不散。”也是取其留香长久。

“红袖时笼金鸭暖”,可以说是薰香史中长久保持着生命力的一个细节,上海博物馆藏明陈洪绶《斜倚薰笼图》,绘矮榻上斜倚薰笼的一位女子,薰笼下边一具凤形香炉(图3-23)。老莲的画作本来颇多装饰性,此中自然也有不少想象的成分,且作者命笔之际也许心里先放着白居易“斜倚薰笼坐到明”的诗句56,但把它视作是模糊了时代界限而只为薰衣写意,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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