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有意思的是,沈先生对于素有定论的南唐《韩熙载夜宴图》提出质疑,根据实物推断出它是宋代作品。他说,可是“我们的专家是最怕用另外一个唯物的形式,总是把矛盾上交,会以名家留传有序、乾隆作诗等方式不通过,反对这种唯物主义的论证,这是不大妥的”。沈先生提出的论据之一是,虽然“宋朝也还穿圆领衫子”,“但是宋朝到元朝都有个衬衫,从大量的壁画上都可以证明这是宋朝制度,这个衣服是宋朝普通的”。果然,画面人物中的圆领长衫里面都露出不同颜色的衬衫。经他这么一提醒,我才意识到,在荷兰的高罗佩和我自己的笔下(见《新狄公案》,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年版),描绘狄公时从来没有提到过衬衫,可见荷兰人高罗佩是个明白人,知道唐朝的狄公穿的圆领长袍下面没有衬衫,我依样画葫芦,就幸而刚好也是对的。
对于他自己的文学成就,沈先生一向非常谦逊,称之为习作,说“我原来是想学五十年”的,但是细听上去,他对自己还是挺有自信的。他说,“我总觉得写嘛,是个职务,是个义务,不是个权力。这个写得好么,是必然的。写得好,写十年八年二十年,写几篇像样的文章,那是应当的。写得不好是你活该不中用的,你努力不够的。这是我的想法。我总是有这么一个还是乡巴佬的想法,没有近代化的这种”。他还说,“到了作家要排队的时候我就不习惯了”,“可以说不管你李大钊先生也好,陈独秀先生也好,胡适之先生也好,鲁迅先生也好,那么多没有说是哪个第一,先排队的。纵然他是第一,上帝也不指定这个,没有人能指定这个,每个人一起始都是开步走,这个我认为好,能够鼓励年轻人朋友,不作兴哪个在先”。
关于写作方法,沈先生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提出的一些看法,虽然今天看来也许已经是司空见惯,似乎是老生常谈,但在当时应该说还是相当真实、难能可贵的。例如他说,“你得让我自己脑子里的命令来写才能写出来。你当命令来写,就变成一道命令啦,恐怕假了”。而且他说“这个假是另外一种假”,不是他所提倡的、针对当时强调的所谓现实主义的、具有积极意义的“假”。他说“文学可以探险”,“你说的全是一片胡说,假话,不是真的,不是所有的,他也能够适应。我看《西游记》就是这样的,哪会是真的?那鲁智深倒拔垂杨柳,那是不是真的呀,仿佛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