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深处想，我们对祖国、国家这类最为宏大的词语，对家乡、故乡中等分量的词语，总是怀有尊敬尊重，而对于家园、庄园、祖屋、房子这些“微小”的词语，往往就“不在话下”、不放在眼里。因为我们向来没有“尊重一个人就等于尊重全世界”的传统与习惯，我们总是不明白国家是由一个个小家组成的，对国家不可说一句坏话，对小家可以一夜间予以强拆推平。拜占庭帝国时期的查士丁尼一世下令编纂的《查士丁尼法典》中说，“国家的安危就是最高法律”，而今我们早已不是处于“国家安危”的时期，“最高法律”难道不可以是百姓和百姓家园的安危吗？
十月国庆长假，我遇到同住杭州的著名文史学者傅国涌先生，他的“家园”就遇到了要被拆迁的大事，那是杭城的黄金地段——他跟司徒雷登故居可是邻居，但当地要把那里的一片老房子给拆了，地方政府总是要谋求政绩的，大约是想把那地儿打造成什么CBD——中央商务区之类的伟岸之区吧。大批被拆者当然是一万个不愿意，他们进行了种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抗争。傅先生说：我的家园要被你拆了，我表达一下自己的心痛总可以吧？
但在当下，“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的个人家园，大抵是无法阻挡推土机隆隆之声的。2001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美国经济学家斯蒂格利茨曾说：“在21世纪初期，影响世界最大的两件事，一是新技术革命，二是中国的城市化。”难道在一些地方官那里，“城市化”就是“拆迁化”么？为了抵抗自己家园被强拆，当今中国已经发生了多起自焚事件。江西抚州宜黄“9?10”自焚事件又一次震惊国人，甚至惊动世界：一家三口为了“保家卫国”而自焚，结果一死两重伤。那依法治国、依法行政的老话，都已让人耳朵听出老茧了，但许多地方政府最不愿意规规矩矩在法治轨道上运行，从而屡屡制造拆迁“火药桶”。宜黄拆迁自焚案发生的前半个月——8月27日全国依法行政工作会议召开，温家宝总理发表讲话，其实是反复叮咛官员们要依法行政——根据法律来办事，但下头的结果却是这样。所以当时我看到宜黄自焚新闻时，就很想问问当地官员：温总理的讲话为什么被你当成耳边风？你们为什么能够如此敢于跟总理对着干？一个稀缺法治意识、人权意识的官员，大概都是把自己弄成当地“总理”——土皇帝的吧？我不知道谁能回答这个问题。
要说“依法治国”，那么就需要法院的独立审理办案。那么试想，这些“被拆迁”案件若是诉诸法院，我们的法院会受理否、立案否？受理立案了会公正断案否？反正我是没听说过类似的判例，只是不断听闻“钉子户”和肉身“钉子”自焚抗争的消息，有的手持宪法也挡不住拆迁队——他们无法用法律来保护自己的家园，那么只能用自己的血肉来“筑起新的长城”了。
在俄罗斯，克里姆林宫是谁的——这大约只是一个小问题。而在当今中国，我自己购而居的房子是谁的——这才是一个大问题。
（刊见《杂文选刊》2011年1月上，《读者》2011年第8期转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