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位于李铁拐斜街的那座宅子早在庚子年八国联军打进北京城时,被大伯梅雨田给卖了,所以至今梅家还租住在百顺胡同里。百顺胡同离李铁拐斜街很近,畹华曾带她远远地看过那座宅子。听说那座宅子为两层院落,是一所小四合院,梅氏全家住前院,街门与二道门相对,南房为三间半,半间为大门道,用花砖墁地。院内原有木隔墙,中间为月亮门。北房为上,亦为三间半,每间约十四平方米,房前带前廊,为梅巧玲夫妇居住,右侧有过道通后院,东、西厢房各为两间。1882年,梅巧玲故于此宅,当年四喜班同仁与梨园界人士,为其举行了隆重的葬礼,轰动了整个京城。
“你们的爷爷从磨难中出人头地,做了班主后,一反苛待学徒和同业的戏班恶习,无论对待角儿还是普通学徒,他都尊重爱护,并且特别宽容。同治皇帝、东太后相继驾崩的国丧期间,戏班因不能演出而没了收入,他竟不顾日薪制的行规,不惜借贷给演员发放全薪。对行外朋友,他也十分慷慨。可是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待他,难道这就是他做好事得来的回报吗?”
陈氏呜咽着继续诉说着梅家往事,两个堂姐只能一边抹着泪水一边劝慰着她。是啊,畹华的爷爷生前做了那么多好事,为什么老天爷要夺走他两个儿子年轻的生命?未出阁时,她就听父亲说过,梅巧玲不仅是名伶,还是义伶。和他交往的朋友有一位叫做谢梦渔的仪征人,是道光年间的探花,他们常在一起研究唱腔音韵等,交谊很深。谢梦渔虽然官至御使,却没什么积蓄,遇到急需时,就向梅巧玲借贷,每次都亲笔写下借据,前后累计两三千两银子。谢梦渔七十岁病故,在北京扬州会馆设奠,梅巧玲得知谢梦渔身后十分萧条,在吊唁时,当着谢家人的面把全部借券在蜡烛上烧掉,并送了三百两银子作为奠仪。还有一位举子到北京会试,因爱看梅巧玲的戏,常和梅巧玲一起研习唱念字音等,对梅巧玲帮助很大,两人交情亦很深。后来,梅巧玲了解到这位举子因为生计困难,常把衣物拿出去典当,却不肯向人告借。便趁这位举子不在家时,到他住的公寓去搜索当票,几乎和这家老仆争吵起来,解释清楚后,梅巧玲便在这位老仆的陪同下去当铺把全部衣物赎了回来,又留下了二百两银子。事后,那位举子非常感动,发奋努力研读诗书,准备参加科试,不久却不幸去世,身后棺椁盛殓等事,也是梅巧玲代为料理的。便是畹华的师傅吴菱仙,早年在四喜班时亦曾受过梅巧玲的恩惠,所以当所有人都觉得畹华是块不可雕琢的朽木之时,吴菱仙却力排众议,主动承担了教导畹华的责任。
“你们的爷爷去了,二锁也跟着去了,现在雨田也去了,为什么死的偏偏不是我这样不中用的?”陈氏捶胸顿足哭嚷着,“老天爷,你要命便拿了我的命去好了,为什么偏偏要了我两个儿子的命?”
“奶奶……”畹华匍匐在陈氏脚下,哭着请求她节哀顺变,“大伯已经去了,您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可叫孙儿如何向九泉之下的祖先交代?”
“畹——华——”陈氏一把将畹华搂进怀里,痛苦不堪,“奶奶的心尖尖肉啊,你大伯这一去,我……”
“奶奶还有我呢。只要畹华在一天,就不会让奶奶再过苦日子。”
“奶奶知道畹华最乖了,可是奶奶一看到你,就会想到你死去的爹。他活着的时候,唱腔和长相都酷似你爷爷,所以大家都叫他‘梅肖芬’。可他也遗传了你爷爷善良温顺的性格,做事极其认真,从不投机取巧,所以才会活活累死,丢下你们孤儿寡母。”
“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