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由于采血流程当中存在漏洞,设备消毒不彻底,随着农村地下卖血行业的不断扩大,一种可怕的疾病在河南平原上蔓延开来。2002年熊自成在外打工时,忽然高烧不退,他的身体迅速衰弱下去,只能被迫返乡。熊长东:我爸去外地给人家打工时,一直高烧不退,但他仍不愿回家,因为家中处处都需要钱,尤其是我这个张着嘴等着饭吃的学生。他自己强忍着干活,晚上才熬些药,直到无法再撑下去了,才被迫回来。他回来之前我们这儿就有发现的病例了,看他的病情好像跟别人的很相似,所以推敲着可能也就是这种病吧,我们家里人就让他去县医院检查。开始他不愿意去,毕竟这种病刚出来那段时间好像会受别人的歧视。到最后看见别人都去了,他才去了。后来是我大哥最先拿到那个化验单。那段时间怕我爸受不了,开始没有告诉他,给他弄了一份假的化验单。
陈晓楠:当时家里是什么样的?
熊长东:主要是我母亲,她心里感到压力比较大。我们背着我父亲,很自然地会流泪。没办法,毕竟我爸是家庭的支柱。但是在他面前还不能表现出来,还得装得跟没病似的。
陈晓楠:第一次一家人把话说开了是在什么时候?
熊长东:好像到现在一直没有说开,他自己就知道,等于是默认了。
陈晓楠:你自己刚知道得病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熊自成:刚知道得这个病的时候压力很大。整个家全靠我一个男人在外面赚钱来支持家庭的开支,资助小孩上学,你得拿钱对不对?现在你得了这个病,没法再挣钱了呀。而且病一严重的话,你又得花钱,再考虑到治不好,你压力能不大吗?思想压力大得很。
陈晓楠:你心里这些压力会跟儿子说吗?
熊自成:不能跟他说。你当父母的,自己的心情不应该跟小孩讲。你本身就有压力,再跟他讲,对小孩产生各方面(影响),他也会有一定的想法,对不对?你的思想压力和一切苦痛都在你自己心里,你得自己承担。有的东西没必要跟小孩说,这些事情跟他说了会起副作用,对不对?因为村里没有任何医疗设施,熊自成每次都必须走十几里路到县城才能看病。其实村民们也曾经提议说建一座艾滋病卫生院,但由于村领导说怕影响不好只得作罢。不过即使是在县医院,也几乎没有接受过艾滋病治疗培训的医生。面对极度匮乏的医疗资源,无奈之下,熊长东的母亲学会了打针。
熊长东母亲:他半夜发烧叫我起来,我就给他打针。因为他那个病传染,人家不敢(给他打针),最后都是我自己(给他打针)。
陈晓楠:你以前会打针吗?
熊长东母亲:不会,他有病以后我才学的打针。在当时,艾滋病患者仍然饱受旁人歧视的眼光。父亲的病,使原本开朗的熊长东变得沉默寡言。在老师、同学面前,他感到自卑,感到压抑,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熊长东说,父亲的病是埋藏在他心里的秘密,他不愿意让老师和同学知道,因为他不愿意接受别人同情或异样的眼光。那时,他最怕的就是听到周围的同学说到“艾滋病”这三个字。
熊长东:我在学校确实不能跟别人说,这种病很受歧视的。如果说了,同学可能会离你远一点。在他们眼中,这种病非常恐怖。我不说,我的同学都不知道。
陈晓楠:这会不会让你在上学的时候带着一个特别沉重的负担?因为你需要隐瞒,恐怕别人知道。
熊长东:和其他同学相比的话,感觉到有点自卑,好像在别人面前总会抬不起头来,毕竟心里埋藏了一些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东西。
陈晓楠:同学之间有谈到艾滋病的时候吗?
熊长东:有,我们那边有一个文楼村 ()①比较有名。说起艾滋病,有人就会拿这个开玩笑,说我是文楼的,我就有艾滋病,不要和我接触什么的,好像文楼村就是一个代名词。大家拿这个开玩笑的时候,如果我正好在旁边的话,我就保持沉默。
陈晓楠:你在你心里有没有埋怨过父母?
熊长东:没有。我很理解,他们都是为了我们。 艾滋病使家里的主要支柱倒下了,但让熊长东没有想到的是,这仅仅是开始,这个家庭的苦难还没有结束。2003年,熊长东父亲的病刚刚有点好转,另一场灾难也接踵而至。这场灾难使一家人几近绝望。
熊长东:2003年村里出现了不少艾滋病患者。因为在卖血的热潮中,我哥也卖过不少,他就去医院化验了一下,也是艾滋病患者。那个冬天,我哥因肺部感染不停地咳嗽,又引发了肺炎。由于家中没钱,只能拿一些药苦苦支撑着,实在撑不下去了,才让我们把他送到医院,幸亏抢救及时,才过了那个年。爸爸也因操劳过度,又犯了病。家里便再也没有平静,整天不停的针与药,满屋子冲人的药味,药瓶也越堆越多。
熊自成:我身体刚好转一点,刚种了麦,大儿子就躺下了,也卧床不起,肺部感染,严重得很。最后没办法了,我把他弄到医院住了半个月。为了凑钱给他治病,我们把一个庄都跑遍了,到处借钱。这边他娘早上起来就跑去借钱,我那边把手续办了,请人用车拉着,赶紧进医院,又挂氧气又挂针。
陈晓楠:等于家里头两个顶梁柱都倒下了。
熊自成:那可不,经济上光开支没人挣钱,是个大问题。特别是这个病,两个病号又要花那么多钱。各方面的情况堆到一起,思想上重重压力,那是最难过的时候,当时我考虑都过不到现在,绝望得很。熊长东说,当时不管家里多么艰难,父母都坚持让三兄弟中唯一考上高中的他继续学业。为了给他凑学费,父亲的病稍有好转就下地帮母亲干点力所能及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