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患病期间,何远芬显得异常的泼辣和果断。她变卖了快要下仔的母猪,为两个学生凑足了路费。临行前她递给两个女儿每人一张学费贷款申请,也给两个女儿留下了分别时的叮咛。
何远芬:他们只要不像我这样难就行了。让孩子多读点书,哪里还会像我们这样倒霉啊?我也不要他做官做福,他只要懂得知识,懂得礼仪,那就是出去打工——现在都是机械化——摸到哪里都懂,国家拿着你就会有用了。
看着姐姐们上了大学,两个上初中的弟弟也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他们学习更加刻苦。而对何远芬来说,她现在最大的精神寄托,就是等四个孩子都大学毕业以后,自己的生活能够得到改善。
陈晓楠:你这四个孩子都大学毕业,你日子就好过了?
何远芬:那个肯定了。我经常自己给自己宽心,说最多再拿十年来穷,这也不要紧。十年后我们也才60岁嘛,那时候这些娃娃走到哪儿都能找到饭吃,不用我们牵挂了。日子会越来越好过的,不会说永远都穷苦。现在当然是有点困难,不过刚50岁多一点,还是可以过的。兰家勇:贫困无所谓,只要读书就会好起来
在龙场村里行走,不时会遇见坐在屋檐底下晒太阳的阿婆,田间地头忙碌的大叔,赶路歇凉的大婶……他们几乎都是“状元”的父母,“状元”的亲人。为了“状元”的大学梦,他们在贫困中挣扎着求生存。
因此,当“状元”们离开村庄的时候,没有庆功的酒宴,没有热闹的唢呐,也没有鲜艳的大红花。龙场村的“状元”们是静悄悄地攻读,静悄悄地“中榜”,最后也静悄悄地走出山村。和当年赵世琪送儿子上学时的那种风光相比,90年代的“状元”们多了一份经济上的负担,心理上也多了很多的压力。
兰家勇是“状元村”的一位在校大学生,就读于贵州民族学院建筑工程系。当初为了供兰家勇上学,兰家勇的哥哥姐姐全部外出打工。可是因为家庭实在是太贫困,中学的时候,他也曾经一度被迫辍学。
如今,村庄里八成以上的青壮年在外务工。兰家勇的二哥二嫂也在外面打工,留下刚刚断奶的孩子给父母照顾。他的大嫂在大哥去世后改嫁,也把两个孩子留给了老人。说起上大学的小儿子,在自家那昏暗而四处透风的房子里照顾孙子的老夫妻,脸上露出了愧疚的表情。兰家勇的母亲叹息了无数次,而他的父亲则一直沉默不语。兰家勇母亲:我们老了,做不动了,他爸又没有出息,我也抚养不了他了。他说妈,供不了我那我去打工,我说可以嘛。他去打了半年的工,心神不定,回来说妈,我还是要去读书。
兰家勇:她其实心里面不赞成我读书,因为支撑不下去,这个经济负担太重了,但是我说我要读书。为了打消父母的顾虑,在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兰家勇给年迈而体弱多病的父母留下过一个承诺。
兰家勇:我向父母保证说,我不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会向家里面要钱,我自己想办法打工挣钱,慢慢自供自读读下去。
兰家勇考上大学第一年的上学费用全部靠助学贷款。而2006年由于成绩下滑,他没有争取到贷款名额。为了凑够学费和生活费,课余时间,他全部用来打工。
陈晓楠:打工的时候干什么?发传单吗?
兰家勇:对,能挣二三十块吧,也有十几块的。只要有时间有机会,我都会去,多少能够挣一点,这是件好事。实在周转不过来的时候,就只能借钱。这周围宿舍里玩得好的,每个人我都向他们借过钱,甚至我都不知道我究竟向多少人借了钱。当我还钱的时候,只能一个寝室挨着一个寝室地问,我差谁的钱?这样我才好还钱给他们,都只能够这样,因为借得太多了,都记不清了。平时吃饭也吃得很少,每顿四毛钱。现在可以吃六毛钱的饭,而且加一个荤菜一块二。靠着节衣缩食,打工挣钱,周转不过来时找朋友借钱,兰家勇在学校已经过了一年多了。这一年多的生活,兰家勇说的时候神情很平静,不过背后肯定隐藏着泪水和汗水。由于父母不识字,懂事的他也就很少给父母写信,而自己在生活上的困境,更是从来不提。所以兰家勇在学校的情况,父母所知甚少。
兰家勇母亲:他在学校里面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又不识字,上学都是他一个人去的。
尽管时时刻刻要为生计发愁,兰家勇还是每天都在他的画板上建盖着高楼大厦。他说只有坐在教室里,他才会感觉到片刻的安宁,只有在那一刻他才会看到自己的希望。
兰家勇:我妈以前告诉我,贫困不贫困无所谓,你只要读书出来就会好起来的。我现在觉得,不管压力怎么大,只要坚持还是能够走过去的。像高中的时候也挺困难的,但是还是过来了。所以我相信,只要坚持下来,就能够走过去。
□ 陈晓楠
2006年的高考,龙场村又多了七名大学生,“状元村”的奇迹依然还在继续。大学生们走了,他们的父母,他们的兄弟姐妹,打工的打工,背煤的背煤,在田间地头继续为他们的学费、生活费奔忙。“状元村”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村民们一有空,就会聚在一起讨论讨论。他们会算计一下来年的收成,算计一下养猪养鸡、种菜种瓜的收入。有时候也会发生些争论,那多半都是有关孩子们的学习问题,比如说谁家的孩子聪明,谁家的孩子愚钝,谁家的孩子应该上学,谁家的根本就应该放弃。这争论的话题似乎从来没有一个答案,但是始终还会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