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看来,我们在这里所讨论的作为“寂”之美构成因素的“然带”,又多了一个思考依据,我们可以以此为出发点来考察蕉门俳谐中的另一个美学问题了。我们已经从“寂”的第一语义“寂寥”、“孤寂”出发,考察了古来俳论中的虚实思想及其根本意义;接着,我们从“寂”的第二语义即“宿”、“老”、“古”的特殊审美转化出发,考察了“不易、流行”论的根本意义。现在,当我们又从“寂”的第三语义“然带”出发,考察“然带”与“寂”的审美内涵之关系的时候,不能不令我们想起支考等人的俳论中所论述的“本情”与“风雅”的关系问题。
所谓“本情”,意思就是事物的本然之心,从“物心一如”、“天人相即”的俳谐的世界观上看,在我们所说的“然带”的意味深处所内含着的事物的本然之相,亦即所谓的“本质”,实际上明显带有一种客观观念论的意味。在《三册子》中,服部土芳转述芭蕉师的一句话:“松的事情,要向松学习;竹的事情,要向竹学习。”认为“不出自事物本身的自然之情,就不是物我合一的真诚之情”。“本情”思想的根源无疑就来源于此。支考的《续五论》对此则做了详尽的阐述。他曾以芭蕉的“金色屏风上的古松啊,也在冬眠”这首俳句为例,说明芭蕉以其独特的表现方法(将金色屏风与古松、冬眠搭配在一起),很好地发挥了事物的“本情”(“金色”本是暖色),是“二十年努力修炼而得来的风雅之寂”。他还进一步从“金色屏风”与“银色屏风”的“本情”相对比的角度,论述了“本情”与“风雅”的关系。支考在此所说的“风雅”一词,是在俳谐的特殊表现这一意义上而使用的,而且,他还直接将“风雅”与“寂”结合起来,使用了“风雅之寂”的概念。可以说,在我们论述“然带”中的特殊的审美意味之前,支考已经是在这个角度论述“寂”之美了。以上,我对“寂”所包含的三个意义要素,即“寂”、“古”、“然带”及各自的含义,做了美学上的考察。接下来还需要以俳谐和茶道等特殊的艺术生活样式为背景、为基础,来考察它们各自的审美意味的展开,以及它们之间如何综合、统一为特殊艺术领域中的审美理念和审美范畴的具体路径。同时我还要试图说明,从这三个方面展开的“寂”这一审美概念,在其审美内涵的形成过程中,蕉门俳论中的根本美学问题“虚实”论、“不易、流行”论以及“本情与风雅”论等,都自然而然地成为我们的理论思考的基础,也构成了“风雅”论的美学理基础。从我本来的研究目的来说,对特殊艺术样式中的美学问题加以考察,只不过是一种方法而已。而基于特殊方法、特殊形式所产生的审美范畴,在美学的整体视野与体系中占有怎样的位置、具有怎样的关系,则是我最为关心的重点问题。因此,以下就想对这个问题略抒己见。
为了论述的方便,我想在这里先下一个结论。根据我的研究,“幽玄”是从“崇高”这一基本的美学范畴中演变出来的一个特殊的、派生性的审美范畴;“物哀”是从“美”这一基本的审美范畴中演变出来的、派生性的审美范畴。同样的,“寂”则是从第三个重要的美学范畴“幽默”中,经由更大的嬗变、内容上更多的更新之后,派生出来的一个特殊的审美范畴。
当然,假如把“幽默”仅仅按通常的思路、在其狭义上理解为“滑稽”,那么对我这个观点的提出不免会感到诧异。尤其是将“寂”仅仅理解为“闲寂”的意思的话,这个差异感会更加强烈。然而,我这个结论不单单是基于“寂”的研究,同时也基于对“幽默”所做的研究。对“幽默”问题在此不遑详论,我只是要强调,至少从美学的角度看,“幽默”本身不是一种单纯的“滑稽”,假如把“滑稽”视为一个特殊的审美范畴的话,那么“幽默”不仅仅如立普斯所言,是“美”之所以为“美”的重要因素,而是如科恩所言,“幽默”作为审美趣味的核心,在某种意义上处在与另一个核心概念“崇高”(壮美)相对的位置,它与“崇高”处于相同层级,是一个最基本的“审美的”范畴。从审美体验的构造关系上看,“幽默”也是美学体系构造中的重要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