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寂”的一般意味与特殊意味08

这里顺便提一下,对于上文提到的向井去来提出的“寂、枝折、细柔、位”四个概念,《日本俳书大系?四》卷末附录了荻原井泉水先生写的《通说》,荻原认为:“所谓‘寂’,就是人观察自然的所取的一种姿态;所谓‘位’,就是由作者心境的转换所造成的品位;所谓‘细柔’,就是在处理对象的时候所具有的至纯性;所谓‘枝折’,就是情感活动中的潜入性。”可以说这是颇得要领的解释。

不过,我们所说的“寂”(さび)这一概念,一方面是如上所说的,是俳谐世界中的一个范畴(芭蕉所说的“四义”之一),但另一方面,它又是一个将俳谐中其他审美范畴都统括起来的、具有深广内涵的一个理念,并常常以“风雅之寂”、“俳谐之寂”这样的词组加以表示,这一点是我们所不能忘记的。而且,从美学范畴这一角度看,我们所要着眼的,主要是“寂”(さび)这一概念如何发展为俳谐的理念,并以此为问题来展开探讨。

对许六和野坡关于俳谐的论争,从局外人的立场上作出了批评的三宅啸山,在《雅文消息》一书中,对芭蕉著名的《古池》做过批评,他写道:“此句外表佳美、内涵微妙,富丽而具风情,又含寂之味。……此句以寂(寂寞)为体。”这里,他把“寂”(さび)作为俳谐的一种“体”来看待,含义较为狭窄。但他接着以自己的体验为基础,对《古池》的审美内涵做了较为具体的解读。从这些文字中,也可以看出他是把“寂”(さび)作为俳谐整体的、最高的审美趣味来看待的。从美学的立场上来说,这是饶有趣味的,虽然较长,还是应该引述如下:大凡古来俳句,皆以双关语、说理、节奏等为主,自从芭蕉翁出世,才使俳谐成为可以与汉诗、和歌相提并论的艺术。他的句作成就最高,其作品没有双关、不合拍子、外表不华丽,也不勉强使用俳言,却自自然然,意味隽永。他在江户深川闲居的地方有一个古池,时至春天,徘徊于池畔的青蛙,从岸上跳入水中,发出清冽的水声。作者不写梅、桃、樱依次开放,不写柳叶日见其长,不写厥草、鼓草从杂草中窜出,只写在悠闲、寂静的草庵中,听得青蛙扑通入水的声响。这简直难以言喻,写得春色满满,细致入微,恰如其分。天地造化无私,独感出神入化之妙,岂能不有此吟!我从古选本中看到对此句的品评,全是臻于妙境、不可言状。将此句与王维辋川的五绝及其他名篇,如《鹿柴》《竹里馆》,或者是“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等作品相比照,更可体会出个中滋味。许六在《赠落柿舍去来书》(《见俳谐问答青根峰》)中,在谈到俳谐的特殊趣味时,连用了“寂、枝折”(さびしをり)。他写道:

我在与同门讨论俳谐问题时,不曾说过遣词造句可以没有“寂”。但感到一首俳谐没有“枝折”,就干脆不写了,那岂不是刻舟求剑、胶柱鼓瑟吗?一首俳谐看上去虽然粗糙,但也可以自然具备“寂、枝折”,也可以有“物哀”之句。

我就要四十二岁了,血气尚未衰退,还能作出华丽之句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即便不是刻意追求,也会自然吟咏出“寂、枝折”之句来。推敲用词、刻意追求什么“寂、枝折”,那不是真正的俳谐。这里所说的随着年龄增长,即便不是可以追求,也会自然吟咏出“寂、枝折”之句,是值得注意的观点。对这种看法,向井去来在《答许子问难辩》中予以回应,他说:

“寂、枝折”是风雅之关键,须臾不可忘记。然而,但一般作者,不可能句句都有“寂”,这一点只有先师能做到。像我等作者,现在为什么要厌弃“寂、枝折”之句呢?应该把这个作为不懈的追求才对,可以说聊胜于无吧。厌弃之,岂不是太过分吗?雅兄说出这种话来,我不能缄默不语。壮年人的作品表面看上去并无“寂柔”,岂不更好吗?先师曾说过:初学者要有“寂”与“枝折”并不容易,难以吟出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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