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尘:写作是我搭救虚无人生的一条船05

  

洁 尘:你这个说法很有趣,在一定程度上也成立。也不能说我们对文学和艺术有多偏爱,但它的确能照亮人生。人怎么都能活一辈子,但浸润在文学和艺术中,人生可能亮堂一点。遗孀们,可能一开始也有为名利所驱使的。但杰奎琳·洛克和玛丽亚·儿玉这几位不是。生活在毕加索和博尔赫斯身边,天资哪怕再愚钝的女人,人生可能也会很亮堂。

我很尊敬杰奎琳·洛克和玛丽亚·儿玉她们,她们和陆小曼还得分开谈,所以我没有在同一篇文章里谈。她们在大师身后为推广大师做了很多活动,要与各种各样的人周旋。她们向人类推广大师们的文化遗产,从人类文化的角度看是了不起的。陆小曼在徐志摩去世后也做过一些类似的事情。

至于陆小曼在徐志摩身后和晚清名臣翁同龢之孙翁瑞午同居在一起,她确实在一张纸片上写过:“我对翁其实并无爱情,只有感情。”人嘛,其实很势利的。陆小曼把自己与徐志摩放在一起毕竟比与翁瑞午放在一起要耀眼。

燕 舞:您还说过:“但凡有点想法的女人,都愿意从才华开始自己的爱情。在常情里面,作为爱慕的起因,爱上才子,总比爱上潘安郎和财主要体面些吧。”您这个判断在拜金主义甚嚣尘上的当下是不是显得太过乐观?

洁 尘:这个判断带有我的时代特征。80年代后期上大学的女孩子可能抒情一点吧。现在的女孩子,她们对于把自己交出去,把自己的情感交出去,动机怎样我不太清楚。可能确实有随便就把自己交出去的。最好的境界是又是才子又是潘安郎又是财主。

我们那个时代,诗人特别吃香,在爱情上特别受欢迎。人心很多东西是根本的,最终要回归到常理。对才华的爱慕可能一时被遮蔽,但最终会有女孩子喜欢才子的。

燕 舞:我拿您的照片给我的很多大学女同学看,她们都愿意在正面意义上赠予您“美女作家”的头衔。所以当您说有些女人认为气质重于外貌是虚伪,哪怕这个判断在逻辑上成立,我仍然认为您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如果您没有现在这么漂亮,您肯定愿意自欺欺人地强调气质的重要,这是一种善良的人之常情的自欺?

洁 尘:这个问题很有趣。当然我觉得我说不上“漂亮”,还算“顺眼”吧。人总会老,年轻时漂亮过,现在还可以,但毕竟是日薄西山,都“奔四”的人了。年轻时受人恭维,可能有一点优越心理,可能说出你刚才列举的话。但到了现在这个年龄,相貌真的不重要。女人到了一定年龄都是一样的。不是说40岁以后,女人这张脸是自己负责的吗?容貌好的确实是比较幸运,我不否认这给自己带来过好处。

人是怎么变迁的,这个喜欢的过程就是怎么变迁的

燕 舞:您对杜拉斯曾经的迷恋,现在都被出版社推出《杜拉斯文集》时当作广告语了。您也给了比利时女作家梅·萨藤优待,“在女作家里面,我抄她与杜拉斯差不多的篇幅”。能重点介绍一些您喜欢过或对您写作有重要影响的国内外作家么?这种喜欢经历了怎样的变迁?

洁 尘:最大的变迁是从杜拉斯到梅·萨藤。杜拉斯比较尖锐,对青春期特别有用。青春期是一种病嘛,而杜拉斯一生是一个病人。而梅·萨藤,你为什么要说她是比利时作家呢,我愿意说她是美国作家,她出生在比利时但在美国成长和写作。梅·萨藤的文学成就虽然不是特别高,但她的日记体更能呈现她的想法。她是怎么找到幸福的,心灵中间的那种幸福,一个人待着的幸福?她的阔达,她的安详,她的热情,都是我喜欢的。

我喜欢很多法国女作家,比如萨冈、克莱特,后来年纪大一点喜欢萨略,最近看罗东。美国作家我喜欢的有普拉斯和《伤心咖啡馆之歌》的作者卡森·麦卡勒斯等。对我写作影响最大的肯定是张爱玲和萧红了,虽然她们两个风格差别那么大。

燕 舞:对于三毛,您曾经因为喜欢她而为她的自杀“当众泪流满面,失态得一塌糊涂”,而“现在已经完全不能看三毛了,一页也看不下去”。这前后巨变的具体原因分别是什么?您现在拥有这样的铁杆儿读者么?你们成都最有名的人像摄影家肖全对三毛的迷恋也是著名的花絮,他有没有给您讲过一些与三毛交往的旧事?肖全很正式地给您拍过照片么?

洁 尘:人是怎么变迁的,这个喜欢的过程就是怎么变迁的。我现在是中年刚开头,周围很多人年龄比我大但还处于青春期。现在不喜欢三毛主要是因为我的青春期已经结束了,大学以后就觉得她有些浅了。中学特别是初中看三毛,一本一本追着买。三毛很大程度上满足了少女对浪漫生活的向往,这种浪漫是很诗意的痛苦,又不是棉花糖和白雪公主这么简单。三毛作品的浪漫元素还是比较饱满的,比如流浪,比如她和荷西的悲剧,比如撒哈拉……现在看和三毛有关的消息,纯粹是怀旧,她的文字和情怀现在看起来都觉得比较浅。

我和肖全还没有接触,他现在主要住在深圳,很多年前就离开成都了,偶尔回来。说来也怪,我们之间有特别多共同的朋友,但我们还是没认识,所以他也就没有给我拍过照片。

燕 舞:应该是机缘未到吧。您也曾尊李抑尤说:“专栏作家也是一样,同样在报纸上爬格子,但‘格’是不同的,比如李碧华和尤今的区别”,那您对自己的“格”有一个什么样的期许?

洁 尘:90年代就有评论家说我是“书房作家”,是“内视型作家”。期许,我说不出来,我希望达到一个比较好的轮廓,希望自己有趣吧。

燕 舞:大陆的专栏作家中,可以认为上海的毛尖和您比较像么,都写了不少电影评论,都比较细腻?

洁 尘:毛尖的东西蛮不错。她的风格和我有点不一样,她是很知性的一个女作家,她的文字呈现出来很好看。

燕 舞:在5年前那篇《提笔就老》中您揣测师从张爱玲前夫胡兰成的朱天文、朱天心姐妹,“难道,走近了胡兰成的女子,就会在瞬间明白‘死生契阔’的道理?也会当然成为‘临水照花人’?”5年后的今天,您对这个问题有新的答案么?

洁 尘:那时还没有看很多胡兰成的东西,《今生今世》之后又看了他的《禅是一枝花》《中国文学史话》。我觉得这个男人还是不得了,可能女人会被他点化的。他的人品,大到大节,小到所谓小节如男女之情,我有很多质疑。我写过一篇《男人狂与男人婆》谈胡兰成。他

常常能自圆其说,可能他天性中灵魂与女人就能沟通,可以点化女人。我说不清楚。

燕 舞:最后一个问题,您一方面那么在乎拥有私密的“写作的房间”,甚至写作时会把儿子关在房外,但您的博客访问量高达几十万,这是否违背了您捍卫“写作的房间”的初衷,那么多认识或不认识的访问者通过您的博客就可以知道更多文本之外的您,您会不安么?几个月前采访您“极喜欢”的李碧华时,她连声音都不愿意我在电话中听到,只肯接受一纸传真采访。“喂博客”带来的互动交流会不会把您裹挟进工业化的写作流水线?

洁 尘:我的博客访问量的确很高,今天(12月20日)已经冲过70万了。访问者认识的还是文本中的我。我的定位很清楚,这个博客只是我的官方网站,它很少涉及我的私密,但日常生活如与朋友一起吃饭的照片我是愿意分享的。这个博客对我是蛮安全的。迄今为止,我没有因为这个博客改变我的写作。实际上,我是一个蛮固执的人。朋友提个建议,我觉得我一时还做不到或者我认为不是那样,我不一定去矫正。我是一个性格随和、温和但很固执的人。博友在我的博客上有很多溢美之词,图的是大家高兴嘛!

【《中国青年报》,2006年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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