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梁启超的批评,胡适并没有做出回应。实际上,在中国留学生必须读中国书这一点上,他和梁启超的意见是一致的。他在给《清华周刊》记者的复信中就曾指出:“正因为当代教育家不非难留学生的国学程度,所以留学生也太自菲薄,不肯多读点国学书,所以他们在国外既不能代表中国,回国后也没有多大影响。”(胡适:《读书与治学》,209-210页)很显然,除了在读什么书、为什么读书和怎样读书等具体问题上二人有一些分歧外,在这个根本问题上,他们并没有分歧,所坚持的都是文化保守主义的立场。但正是在这一点上,他们遭到了来自鲁迅、陈独秀、钱玄同、吴稚晖等激进主义者的猛烈抨击,吴稚晖就把梁启超与胡适视为同党,他以轻蔑嘲讽的口气说:
最近梁先生上了胡适之的恶当,公然把他长兴学舍以前夹在书包里的一篇书目答问摘出,从西山送到清华园,又灾梨祸枣,费了许多报纸杂志的纸张传录了,真可发一笑……他受了胡适之《中国哲学史大纲》的影响,忽发整理国故的兴会,先做什么《清代学术概论》,什么《中国历史研究法》,都还要得。后来许多学术演讲,大半是妖言惑众,什么《先秦政治思想》等,正与《西学古微》等一鼻孔出气。所以他要造文化学院,隐隐说他若死了,国故便没有人整理。我一见便愿他早点死了。照他那样的整理起来,不知要葬送多少青年哩。(张君劢等著:《科学与人生观》,301页)
吴稚晖是国民党元老,革命前辈,年纪比梁启超还大,又是著名的教育家,做过蒋经国的老师,他去世时蒋介石题词“痛失师表”。他还是有名的“疯子”,喜欢骂人,有时骂得很爽。据说有一次在东京学生大会上骂慈禧,骂到松了腰带,裤子掉了下来,他提上裤子继续骂。他年轻时也曾崇拜康、梁,自称维新派小卒,后来追随孙中山,成了革命党。他骂梁启超,固然有痛恨中国旧文化的理由,但其中也夹杂着很深的党见和宿怨,以及对梁的误解和误读。梁启超并非是个守旧的人,他只是觉得,以旧文化排斥新文化和以新文化排斥旧文化,都不是很好的办法,都有害于中国文化的建设。他主张采取调和的、兼容的、共存共生的办法,以为这样才能使中国文化在未来的世界上发生影响。由此可见,梁启超的眼光比新文化派和旧文化派都看得更长远些,也多亏了有他和胡适这样的提倡者、维护者,为中国文化保存了一些根柢。假如真像吴稚晖辈所言,把“线装书扔进毛厕三十年”,三十年后又将如何,恐怕还要从“毛厕”里拣回来,打扫干净,平白的费了很多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