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2000,北京(3)

大约从半年前开始,天川酒馆周边的胡同开始拆迁,拆迁之后遗留下来的一片片废墟成了阿坚的游乐场。从此以后,阿坚每逢喝多了,便要从酒桌上消失,片刻之后,他会抱着些灰砖灰瓦回来,他先是去水池边冲洗,然后堆在地上晾干,然后招呼服务员笔墨伺候,然后在这些砖瓦上题诗题字,然后他将这些题了诗词的砖瓦分送给在座的朋友。

砖是好砖,青灰色,很长,很重,敲起来有金属声,有的砖棱上有细细的凹槽。阿坚说这是清代的。阿坚说可以拿回家当枕头,夏天倍儿凉快,现在我的床下就堆着这样两块砖。

瓦则花样较多,有一般的,有瓦当,有瓦坡,阿坚会对你讲得头头是道,瓦当上有各种花纹,阿坚根据花纹种类将它们分成公母。

还有巨大的方砖,有半个墓碑那么大,一个人勉强能抱动,这种砖阿坚专送给开车来的哥们。

一开始,大家觉着新鲜,对阿坚的馈赠均欣然接受,时间长了,众人均有些承受不住,不能每次喝完酒都往家里抱砖吧?尤其是像我这样打车回家的,肯定不能拎着块板砖在街边拦的,掖在怀里也显得形色诡异,只能四处乱找塑料袋,有一次实在没找着合适的塑料袋,我只得脱了外衣把砖裹在里面,下了出租车,我尚需步行5分钟才能到家,那是冬天,我便穿上外衣,拎着块巨大的板砖在夜深人静中满嘴酒气地埋头疾走,好在没碰上巡夜的。

现在,倘阿坚再在酒桌上送砖送瓦,众人一般均不吱声,逼得阿坚没法了,只得愣送:“你把这砖抱回家,我把这酒干了!”弄得这哥们直说:“何必何必,我抱回去就是了。”

我见过阿坚拎着根棍子在夜深人静的废墟里翻翻拣拣,有时实在没什么收获,他会打还未搬走的钉子户的主意,找根长杆子直接掀人家的瓦。有一次动静太大,惊动了人家,但可能是作为钉子户心里也发虚吧,那户人家没敢亮灯,只从黑乎乎的小屋里传出一个老爷们圆润的粗嗓:“干什么的?”我和阿坚抹头疾走。后来我们回想那个粗嗓实际上有些外强中干,甚至有些发颤,我想那哥们后半夜八成得失眠,他没准会想:政府不敢跟我玩硬的,莫非要跟我玩什么阴的?

顺便说明一下,阿坚生于50年代,无家无业,爱好写诗和旅行。20年来,潜心于诗歌,并且小有成就,成为中国口语诗的代表人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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