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美主义者(6)

通过这些方式,德莱叶试图步入一个凌驾于日常生活之上的世界。“作为导演不该满足于再现客观现实,而是追寻灵魂的真实。”[1] “在《圣女贞德受难记》中,只有人脸出现在纯白的背景上,这样做有其象征意义,也许这意义有些费解,但我相信终有一日人们能体会到纯白背景前的表演的力量。”[2] 抽象的、形式化的布景与表演比话语更有说服力,德莱叶用密码般的电影语言,直面语言也很难阐释的终极问题。

当然,对于一个独立在异域寻找机会的导演,避开当下的、与社会现实有关的题材,是一个理智实际的选择。丹麦喜歌剧、瑞典民间传说、挪威浪漫故事、中世纪法国的一场审判、英国恐怖故事……这些多变的形式是殊途同归的,是人类永恒的对灵魂的追寻,是被放大的心灵深处的呐喊,这个母题冲破了国别的藩篱,无所谓时空的限制,它挣脱了世俗的束缚并因此超越了世俗。在1927年的一篇法国人的评论里,作者有一番颇贴切的议论:

“国家”的观念没有在德莱叶身上留下印记,他的电影是普世的,跨越了种族、国籍、阶层。[3]  当谈论德莱叶在创作中对“艺术”的坚持时,很可能描绘成一个胸有成竹的年轻人始终忠实于自己的理想和信念,创造了梦幻般的影像,给20世纪的艺术带来一次飞跃。不是这样简单的。他为电影的一生不是简单的一则理想主义者童话。他身处的时代、萦绕在那个时代的艺术使命感,以及迂回发展的欧洲电影业,合力影响着塑造着他,他不得不应对错综的环境和起伏时代,走过坎坷多于平坦的几十年,他才成为我们所知的德莱叶。

关于德莱叶电影的文学性,也许隐藏着一种耐人寻味的矛盾。他选择的题材保持了惊人的一致性:世纪之交的北欧现实主义作品。其中有田园牧歌《牧师的寡妇》和《葛罗达的新娘》;有情感小说《审判长》和《爱情游戏》;有题材边缘、行文忧郁的《麦克尔》和《盖特尔德》;有现实题材的《一屋之主》和《愤怒之日》。即便不是改编自北欧作品,他仍取材19世纪末的小说,比如《撒旦日记》和《吸血鬼》。他选择的小说和戏剧在文学界都不属一流,尽管在诞生之初也曾洛阳纸贵,但很快被淹没在流行文学的海洋里,被忽视被遗忘。少数几部被严肃文学认可的作品,如《诺言》和《麦克尔》,仅在北欧有些影响。德莱叶的美学宏愿和他选择的素材之间仿佛有着巨大的落差,他不似曾被他赞美的休斯卓姆,“把顶尖的文学作品搬上银幕”。

[1] Dreyer in Double Reflection , 第184页。

[2] 节选自Langeson的Jeg har altid strabt… , 第26页。

[3] Rene Jeanne和Charles Ford: Histoire encyclopedique du cinema ,第二卷,第7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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