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军部的陈述看起来相当简单而简化。我们知道造船的工程问题必定极为复杂,因此可以认定海军部的陈述在各种状况下都不可能为真,因为通常而言,复杂问题不可能有简单答案。我们暂且撇开海军部陈述的真伪,先考虑海军部反对铁船的理由。
“铁比木头重,会沉入水中。”这句陈述缺乏重点,结论与前提无必然联系。但我们知道海军部真正的意思。海军部并非有意告诉我们铁会沉没,而木头会漂浮。这个事实我们早已知道。相反地,海军委员会是针对铁船与木船的比较进行概括:铁船会沉,而木船不会。铁船确实会沉,这一点毫无疑问。但木船也一样会沉,这一点也毫无疑问。海军部知道木船经常沉没,英王也知道这个事实,这是为什么他想建造更好的船,这也是为什么他吩咐海军部进行研究。
要证明概括是错的,只需一个反例。只要显示有木船沉没,我们就能证明海军部的推论有瑕疵。此外,我们可以显示铁锅在某种平衡状态与比例下可以浮在水面。如果铁锅能浮在水面,铁船应该也能。因此,应该检视的问题,是哪类船不太容易沉:是铁船,还是木船?海军部没有能力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它对铁船带有偏见。海军部的陈述也显示它对浮力原理一无所知。
船舶无法漂浮的原因,不在于造船材料重或轻于水,而在于船身排开的水量。船身所受的浮力,等于船身排开的水的重量。希腊数学家与发明家阿基米德发现了这个原理:物体没入液体所损失的重量,与它排出的液体重量相等。因此,不只铁船能浮在水上,若条件适当,水泥船也能浮在水上。只要船身排出的水量比船体重,则任何类型的船都能浮在水上。海军部的陈述充分显示它不了解船只漂浮的原理,不管造船材料是木头、钢铁、水泥,还是玻璃纤维。海军部给了我们一个必须牢记的教训:在政府的不当决策与专家委员会的错误意见中,无知确实扮演着重要角色。
原则:委员会可能出错,而且经常出错。
海军部的决定是海军委员会下的决定。在第六章,我们会讨论为什么委员会的决定经常出错。在此我只想提醒你,与委员会中个别成员做出的决定相比,委员会的决定通常会更不合理。
原则:权威也有可能错得离谱。
例子:美国前国防部长在重要武器计划上犯了离谱的错误:“这个想法实在太荒谬而不可能发生,我倒要站在舰桥上,看看那些笨蛋怎样从空中攻击战舰。”这是牛顿·贝克(Newton Baker)对比利·米切尔(Billy Mitchell)将军的主张做的反应,后者认为飞机能以炸弹击沉战舰。像贝克这么有才干的人怎会认为当美国最好的飞行员攻击战舰时,站在舰桥上的他会平安无事?另一方面,飞机上的小型炸弹如何能击沉巨大的战舰?这是个重大的争端。该如何解决?需要什么样的信息,才能证明或反驳贝克的结论?
贝克最大的错误不在于他的看法,而在于他完全认定自己是对的。贝克相信自己是对的,甚至拒绝让海军测试米切尔的想法。贝克满足于眼前既有的证据,认为战舰是由厚重的钢铁建造而成,而且又是难以瞄准的移动式目标。因此,身为当时美国主导战争事务最高权威的贝克,犯了让自身信念指导行动的错误,而不去考虑其他原本可借由测试来加以确认的选择。
想想第二个问题:米切尔如何证明贝克的概括是错的?
当哈定当上美国总统时,贝克已经退休,而米切尔将军的小飞机飞行中队却将原本认为是不可击沉的无畏舰,永远变成海床的一部分。
贝克很幸运,当测试船被击沉时,他不用站在舰桥上。贝克与海军部的错误说明某种类型的思考错误——也就是自以为自己知道,但其实自己并不知道。他们的错误证明:权威也会犯错,而且是可悲的错误。当权威出错时,通常是因为他们对自己的知识过于自信,并且将自己的意见紧扣在单一的统计数据或事实上,此后,他们的思考过程就完全受这些数据或事实主导。
原则:无知在愚蠢决定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尤其是委员会、政府委员会与政府官员的决定。除了无知之外,通常源于过度自信的刚愎自用,也是许多现代领导人的常见缺点,他们倾向于将自己的意见紧扣在主导他们思考的单一事实上。
以此导出:
教训:虽然你毋须为他人的无知或刚愎自用负责,但当你碰到这种状况时,试着纠正他人的无知。当人们珍视的信仰或单一事实主导重要政策与行动时,试着提出客观的测试。
原则:未能思考反面证据或反面立场,是一种推论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