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个人意味着什么?(16)

《圣经》是个典型的例子。和维基百科一样,《圣经》也是许多人一起写的,其中很多人是匿名的,作者姓名的模糊为《圣经》蒙上了一层神一般的光环,它也因此更像是“上帝语录”。如果我们从非哲学的角度看待《圣经》,它就是一个让我们与先祖沟通的渠道、一扇观察人性和文化起源的窗口,它还可以慰藉和激励我们。信仰人格化上帝(personal God)的人,一般也认为《圣经》能通过其作者来反映上帝。但当人们认同《圣经》带有神的光环的时候,它就成了帮助宗教领袖和政客控制大众的工具。

就在当前统治技术文化的理念被我批判的同时,印刷出版业正在被无形的数字转换技术所取代。署名——这种极具个人色彩的东西,已不再是新的理念架构所强调的重点。

与朝鲜印刷出版业的情况不同的是,人类的表达被数字化、扁平化,以致成为覆盖全球的文化大杂烩的过程并非从上到下进行的。相反,软件设计所创造的理念引导了人们的行动,使得人们可以非常容易地使用软件,并最终将其普遍推广开来。利用这些工具,人们真的可以写书、写博客或者任何东西,但人们也被免费内容、群体动力学(crowd dynamics)和意见领袖的经济性所吸引,甘心享受这些文字碎片,放弃了对文字和观点的整体思考。而作者们辛辛苦苦写出的文字,最后却都成了一锅炖,再也分不出谁是谁。

虽然从形式上讲,这本全集式的大“书”是由一本一本单个的书组成的,但它绝对不能被称为图书馆,这本大“书”是对图书馆的颠覆。有人觉得有这么一本“书”更好,其他人(包括我在内)则觉得这简直是种灾难。电影《向上帝挑战》(Inherit the Wind)里有句著名的台词说得好:“《圣经》是一本书……但它不是世界上唯一的一本书。”任何一本书,哪怕它汇集了“云”上知识的智慧大全,如果成了人们能读到的唯一的读物,都将是人类的悲剧。

书呆子的简化论

在《圣经》之前还有很多本印刷书籍,其中一本是1499年印制的《寻爱绮梦》(Hypnerotomachia Poliphili),它用巧妙的构思和精美的插图描写了一段充满情欲和玄幻的历险。这本书最有趣的地方,在于它读起来就像一个虚拟现实的大梦。从根本上看,它描述生活的方式(比如它所传递出的信息和它的世界观)完全不是教会和《圣经》所说的那一套。

在那个年代,最初的印刷品都要通过教会来印制,而且都被看做是《圣经》的延伸。那时候可能确实存在“寻爱”这种事情,也可能和书中的描写类似,但是与教会和《圣经》相背离的描写一定会被“轻轻地”抹去,让这本书变得不再特殊。这种细微的修改即便只是去掉几个字,其结果也会相当悲剧。

对于文化也是如此。经过传教士的保护以后,土生土长的文化是会被保留下来,但却会被传教士们歪曲。比如我们确实知道一些阿兹特克(Aztec)或者印加音乐的曲调,但由于欧洲人认为教会颂歌才是最值得珍惜的音乐,所以这点儿阿兹特克音乐和印加音乐都被进行了修改,以配合颂歌的曲调。其实那些听起来奇怪的音符才是这些音乐的灵魂所在,透过它们展示的是另一种文化理念。现在的我们都无法听到“新世界音乐”(New World music)本来的样子,这无疑是我们的一大损失!它的一些旋律和节奏保留了下来,但其整体风格已经丢失了。

随着Web 20的兴起,互联网上也在发生着传教士般的简化论,在网络混沌产生的过程中,奇怪的东西都被过滤掉了。20世纪90年代初,单个网页刚刚出现的时候,都带着一些个人色彩,虽然现在的网站都在进行着有秩序的改造,但MySpace还是保留了90年代的一些风骨;Facebook走得更远些,它把人们塑造成了具有多重身份的个体;而维基百科则想要彻底抹去个人的观点。

如果这些事由教会或者政府来做,那它们就是独裁主义;而当技术人员来做这些事的时候,我们反而觉得它不错、新鲜、有创意。搞技术的人只是把那些令人讨厌的事情换了种形式做了一遍,人们反倒能欣然接受它们了。我的许多数字文化界的老朋友自称是文艺复兴精神的继承人,这话让我听着很别扭,因为他们忽略了一点:无论你使用的技术有多复杂,通过电脑来减少人们表达自己的方式本身就是一种原始的行为,是历史的倒退。

轻视质量导致无质量

人们现在都热衷于在互联网上制造各种碎片,想要创造一种叫蜂群思维,或者叫智域的东西。这两个词说的都是所谓的新型超级智能,它以互联网为基础,并且正在全球范围内迅速发展。有的人(比如Google创始人之一拉里?佩奇)预测说,互联网会在某一时刻具有生命,而其他人(比如科技史专家乔治?戴森)认为,互联网已经具备了自己的生命。类似的词确实已经流行了很久,比如博客圈(blogosphere)。

技术界有个时髦的理念,即量变不但会在达到某一极限时引起质变,而且在我们已知的某些条件下也能引起质变。我的一些同事认为,即使是100万次,或者10亿次不完整的侮辱,只要通过某种复杂的统计算法加以重新组合,也能最终产生比经过深思熟虑的散文更深刻的智慧。我反对这种说法。在计算机科学发展早期流行这样一个比喻:进去的是垃圾,出来的肯定也是垃圾(garbage in,garbage out)。

在Web 20狂热分子眼中,质量是个无足轻重的东西,这样的例子太多了,挑选例子都成了个难题。不妨就用蜂群思维鼓吹者克莱?舍基(Clay Shirky)来举例吧,他认为现在存在着巨大的认知过剩,这些过剩的认知需要管理。

现在有很多人没能受到良好的教育,这一点大家都很赞同。在接受良好教育的人里,有很多人没有工作。如果我们要谈论人类未被发掘的潜能,可能还会谈到那些为数众多的赤贫人群。有极大一部分人的潜能是被浪费掉的。但以上都不是舍基想说的问题。

他的论点是:在人的表达中,数量比质量更重要。在2008年4月的一次演讲中,舍基说:

我们所说的认知过剩的另一面,是这种过剩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一个微小的变化就能产生重大的后果。比如说,我们生活中99%的东西保持不变,人们也保持自己99%的看电视的习惯,把剩下的1%拿出来分享给别人。这些由互联网连接起来的人每年大概要看约一万亿小时的电视节目……如果拿出1%来的话,每年参与分享的人的数量足足是每年参与维基百科项目的人的98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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