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锐
桔槔,桔、古屑切。槔、古刀切。挈水械也。《通俗文》曰,桔槔、汲水械也。《说文》曰,桔、结也,所以固属;槔、皋也,所以利转。……《庄子》曰,子贡过汉阴,见一丈人方将为圃畦,凿隧而入井,抱瓮而出灌,措措然用力多而见功寡。子贡日,有械于此,一日浸百畦。凿木为械,后重前轻,挈水若抽,数如沃汤其名为“槔”。又曰,独不见夫桔槔乎?引之则俯,舍之则仰。……今濒水灌园之家多置之,实古今通用之器,用力少而见功多者。
——引自《王祯农书》“农器图谱集”之十三
桔槔(jiegao,洁高)的装置很简单。用一根长杆,中间较高的横挂在架上。长杆的一头挂水桶,另一头绑上或悬挂一块重石。汲水时,把挂水桶的一头向下拉,使桶下垂入井中,这时绑重石的一头高高翘起。桶中装水后轻轻上提。因为长杆另一头的重石下压,所以不必费多大力气,水桶即被提到地面上来,然后倾入田中。桔槔利用杠杆的原理,比全凭双手从井中提水省力多了。所以子贡说,利用桔槔,可以“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见功多”。
桔槔并不是子贡所发明的,他只是把在别的地方看到的装置方法转告这位老农而已。据考证,桔槔可能创始于商代初期,那么在子贡之前的一千多年已有这种提水装置了。
——引自《中国古代农机具》第九讲
大满对自己的发明创造非常满意。大满自豪地拍拍弟弟的后脑勺。
“小满,看见了吧,这叫杠杆原理,这东西原来是提水浇地用的,叫桔槔,是古代人用的,我上中学的时候老师教过。”
小满有点不相信:“哥,你这东西真管用?”
“啥叫真管用?物理书上说古希腊有个叫阿基米德的科学家,知道古希腊在哪儿吗?——远着哪,在欧洲!阿基米德说,只要给他一个支点,他就可以把地球抬起来。你知道为啥?就是因为利用了杠杆原理。小满,你想想,连地球都能抬起来得有多大劲儿,别说耙它几块焦炭了!”大满又拍拍弟弟的后脑勺,“待会儿你就知道这东西有多好使了!能把那些呆货气死!”
铁路边上立着一根没有架线的水泥电线杆,电线杆上有两排攀登用的铁把手,远远看过去,就好像立着一根大鱼刺。谁也不知道这根废弃的电线杆为什么会立在这儿。现在这根电线杆的半腰上绑了一根麻绳,麻绳上吊挂着一根长长的竹竿,朝铁路那一侧的竹竿头上又绑了一只铁耙子,相反的这一侧垂着一根粗绳子。大满往下拽拽绳子,铁耙子就高高地扬了起来。大满所自豪的发明就是这个简陋的装置。看上去,还真有点像一架提水用的桔槔,只是少了一只水桶,多了一把耙子。
居高临下的视野开阔、辽远。寒光闪闪的铁轨从群山的夹缝中伸展出来,在山谷里蜿蜒曲折。山坡上已经落了叶的树丛全都光秃秃的,有不知名的鸟在树枝上叫。山谷底下是半干的七曲河,河中心红褐色的石头河床里,黑黄色的河水翻着刺鼻的泡沫,像一道溃烂的伤口。弟兄两人躲在阳坡上的一块大石头背后,舒舒服服地躺在暖洋洋的太阳底下,看着亮闪闪的铁轨从他们眼前一直落向溃烂的河谷。大满的嘴角里叼着一片枯黄的树叶。他们已经看见巡道员走过去了。他们在等火车,在等拉焦炭的火车从河谷底下爬上来。大王村、小王村、半坡底的男人都在凤凰山的山坡上藏着,都在等着拉焦炭的火车爬上来。每年一入冬,大伙就在这儿等火车。火车快爬到山顶的时候,也是车速最慢的时候。等得心急火燎的人们,从铁轨两侧一拥而上,每人手里高举着一根长竿子,追着火车从敞口的车厢顶上往外拨焦炭。车厢里装的都是大小均匀质量上乘专供出口的炼钢焦炭。冒出车帮的焦炭块被几十根贪婪的长竿子追赶着,拨弄着,稀里哗啦地滚落下来。前面有人拨,后面有人提着口袋装。两人一组,互相配合,各自守着自己的地段,相互之间决不混淆。在车轮和铁轨“轰隆轰隆”的撞击声中,车厢一节一节爬过来,长竿子一次一次举起来。因为是在铺满石子的路基上紧贴着车厢追赶,举竿子的人弄不好会摔倒或被车厢刮到,所以要十分地小心敏捷。为了防止被飞落的焦炭块打破头,每个人还都戴了一顶厚厚的棉帽子。人们相互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有简单干脆的催促声和满脸焦急专注的神情,活像是某个车间里安排有序、衔接严谨的生产流水线。等到内燃机车吃力地爬过山顶的时候,会发出一阵凄凉的吼叫。听到汽笛声,所有的长竿子都会同时放下来,大家站在路基边上松一口气,目送这个钢铁怪物突然加速,从面前“轰隆轰隆”飞奔远去,车厢、车轮带出的疾风,裹着沙子和焦炭的碎屑尖利地刺到脸上。当火车在山顶上消失之后,来偷焦炭的人群立刻也消失得无影无踪。野岭大荒之中,这个转眼而去的场面特别怪异也非常壮观。
拨下来的焦炭专门有人来收购,这些被收购的焦炭装上卡车,被卖到四面八方,有些甚至会再卖回到焦炭厂。七曲河露天煤矿是全中国数一数二的大煤矿。露天矿的焦炭厂一年四季要生产出成千上万吨的焦炭。所以,七曲河两岸的农民有一句顺口溜,说是,翻身靠的共产党,盖房靠的焦炭厂。于是,一幢又一幢的农家小院在七曲河两岸拔地而起。簇新的院门,晶亮的窗户,全都在河谷两岸守着那道腐烂的伤口。
大满今年二十岁,大满的新房已经盖好了,媳妇也说好了,彩礼也送了,家具、彩电、冰箱都买好了,就等着腊月结婚了。现在弟兄俩是给小满耙焦炭。小满今年十七岁,小满的房地基乡政府已经批准了,紧挨着大满的新房,现在就等钱,只要有了钱,房子不愁盖。所以,今年冬天大满、小满得加油干。
也许是太阳照得太舒服,大满想起了自己今后美滋滋的小日子。大满得意地拱拱小满。
“小满,你说,你嫂子漂亮不漂亮?”
小满撇撇嘴:“啥嫂子不嫂子呀?还没结婚呢你!人家叫翠鱼儿!”
“得了吧,就差三两个月,早晚也得是你嫂子,早晚也得给你生下一堆侄子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