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旃檀林时,那个随身记事的小本派上了用场。当时抄下的几副对联,现在越看越有滋味,不敢自专,录出来供有缘人共赏。“睡到二三更时,凡功名都成幻影;想起一百年后,无少长俱是古人”,只有认识到“苦集灭道”与“常乐我净”,看破世情,放下执著,一切随缘,才有机会不成为搁浅在岸上的鱼。今天脱下的鞋子,明朝不知道是否还有缘穿上它。世间一切的恩怨,生活中种种的不如意,执著它做什么?
出旃檀林前,南溪悄悄地对我说:“你往大殿那儿看。”
华严宝殿门外,高大的柱廊下,一个瘦弱的女子正低眉敛目,双手合十。距离远,看不清她是否念念有词,在为自己或家人祈愿,还是在与佛菩萨沟通着难解的心事。我举起相机,把这个瞬间拍摄下来。要拍第二张时,一个系着红领巾、身背大书包、手拎雨伞的小男孩闯入镜头,他也朝着大殿走去。现在是上午,是学校上课的时间,他怎么跑出来了?怎么还跑到寺院里来了?
在我的第二本散文集《一日沙门》中,我曾这样写道:“世间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在生死轮回的时光旷野上,在无数的前生,我们有着自己的父母师长、一切有缘、怨亲眷属,在此生,他们将以不同的面目出现在我们眼前。这些与你相遇的人,都不是偶然出现的。如果有个陌生人对你微笑,你感觉他亲切,他可能是你某一个前生的亲属;如果有个陌生人对你怒视,你感觉有些发怵,他可能是你某一个前生的怨家。“过去心不可得”,今生相遇时,我们由于遗忘了前生的经历,已经彼此感觉陌生了。但这些相逢,丝毫没有背离旃檀林古大殿对联所说的“因果”。
这一切,仿佛是别人的事。字里行间,“那个在旃檀林踟蹰徜徉的我”,与我林下相逢。以帕慕克的观点看,那是“另外一个马明博”。他长相和我一样,在北京生活、工作,有时喜欢外出旅行;他有一位可人、温柔的妻子,一个蹒跚学步的幼子;他喜欢喝茶,喜欢读书,喜欢睡懒觉;他有些好色,但乐而不淫,用他的话说就是“花儿可以欣赏,如果摘在手里看,那不是爱惜,而是戕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