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贞(3)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又流行国足甲A甲B联赛,为了获得联赛的举办权,政府斥资重建了体育场。于是那时的我又迷迷糊糊地跟着热血青年们,曾在某场有四川全兴队的比赛中,在看台上高呼“全兴雄起”。再后来联赛没人看了,体育场便被用于开商交会。每隔段时间这里就会搭棚,小商贩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处理一些商品,卖什么的都有。

再再后来进入二十一世纪,人民生活水平大大提高,对这些杂七杂八的处理商品不感兴趣,体育场便长期处于闲置状态。为了不至于浪费资源,体委便把看台下的储藏室纷纷改做茶楼出租,为麻将运动的推广繁荣作了大量贡献,全民健身,并且长盛不衰。

包子推门进来,一巴掌削在大胖背上:“你是存心折磨我还是啥子嘛?大老远的非要打包麻辣烫,累死了。”大胖想用哀怨的眼神杀死提出要吃麻辣烫的田野,但田野根本不看他,而是乐颠乐颠地把麻将们推到一边去,接过包子手中的饭盒放到中央,招呼大家说,带都带来了,赶紧吃吧,别废话了。我们每人拿了筷子吃起来,一口还没咽下去,就听大胖说,你让放了多大点儿辣啊?辣味都没有。包子说,去你的猪脑,再有什么不满小心把你塞电大里去!

电大是D城广播电视大学的简称,一个成人自考大学,交钱都能上。这本来没什么,关键是它就在五中隔壁,这导致五中老师批评不用功读书的同学时爱说:“照你这样下去,以后怕只能去隔壁了。”在这种氛围的熏陶下,我们都爱拿电大洗人脑壳。后来电大搬了校址,不知道和这有没有关系。电大的新校址是以前的卫校,至于卫校搬到哪儿去了或者还存不存在,这是个迷。

也不怪大胖挑三拣四嫌辣味不够,麻辣烫的确不该是这个吃法。应该是在冬日的夜晚,四川盆地潮湿的寒气穿透人的一切武装,渗进骨髓。把手插在袖管里吸着鼻涕踏进路边的麻辣烫小店,自己挑好想吃的菜盛进篮子,比如土豆,苕粉儿,血旺,递给老板,然后几个人找张桌子坐下。小店的灯光是昏黄色,桌子上有大量卫生纸供顾客一边吃一边一把鼻涕一把泪。

坐不了一会儿,老板把烫好的菜端来,汤已经是红油的了,你要嫌辣味不够,还可以再加。桌上有小器皿装着油溅的辣子,也有米醋。滚烫的香气往上升腾,大家埋头自顾吃着,谁也看不清谁的脸。也没工夫说话,嘴巴像是着了火,眼泪在刺激下一颗接一颗朝外滚。吃麻辣烫,心情好的驱寒,心情不好的多加辣自虐,功效卓越。

“都吃完了吧,快接着战斗,包子你加进来,我们五个人打。”五双手先毫无章法地把这些方块儿们搅散,手指再像跳舞那样把它们整齐地码在一起。“包子新加进的,你来掷骰子好了。”她把两颗骰子捧在手心摇晃,然后轻微地抛下,众人凑上头去看,“五点在手,拿牌拿牌。”田野砌着砌着就笑了,摆出四张七万,直接开杠。“你娃运气别这么好吧?”小藏使出格斗系家庭主妇的本色,拧了拧田野的胳膊。作为妇女之友,田野只能怪叫几声,不能表现任何不满。“我来的时候遇到余霄了。”包子说。是高二从我们班退学的那个男娃儿吧,“他现在在做什么?”我问。“他说在西小区那边帮他妈守店。是卖火锅粉儿的吧。”

西小区在旧城,想来我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经过那儿。它和那些逝去的人儿们一起,安静地躺在记忆中的某个片段里。是在那里。小学的我背着书包,在下午放学后买一碗火锅粉儿吃。好像当时是卖五角钱。我还想起一角钱一张的豆腐皮,两角钱一串的炸魔芋,被托在三轮车上,在旧城的街道边浑浊又激烈地让我们垂涎三尺。

那些年和我一起吃这些的小学同学,有的已经为人父母(他们违反计划生育),有的终成黑道中人,有的像我一样继续念书。就像记忆遁入幽暗的峡谷一样,我瞥了眼窗外,夜色像是被子把这个城市裹紧。“太奇怪了。”我感叹。“你说什么?”“噢,也没什么。只是觉得明明曾经站在相同的起点,到最后好多人的命运却都不一样。”

“你是指余霄哇?喂喂,你刚才出的哪张牌,也不说一声。”“幺鸡,”我接着说,“也不全是在说余霄。嗯,可能也不单单指人。就是很多你曾经看着的人,看着的地方,稍不注意,说变就变了。是吧。”“切,你赶紧给停下来,我们这儿是在打麻将,不是诗歌朗诵会。”“去你的,”我推了大胖一下,“就晓得打击别个,伤感一下不行啊?”“好好好,你伤感你的,我哪儿敢有意见呢。”大家同时注意到窗外掉落的夜幕,还有渐起的雨声。夏末伴随着即将到来的雨季一起,快要沉入长久的睡眠。“都下雨了,再打最后四把就走?”“行啊。不过今天哪个赢了,等会儿要请吃烧烤。”“明显是田野赢了的嘛。田野田野,请客。”“没问题,朋友几个难得回来,都聚聚,以后这样的机会不多了。”“吃完烧烤呢?”“下雨也不好耍,还是回家吧。”

“嗯,回家吧。”

>>> END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