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苦如此等待,沉默无言,茫然失措。
在这贫困的时代,诗人何为?
幽灵般存在的荷尔德林选择了精神世界的“安然沉睡”,简陋的房间里除了床塌和书籍之外空空如也,这个经常不分昼夜地与自我交谈的诗人不像是个疯子,更接近于纯真的孩童,他喜欢一个人临窗眺望塔楼四周的风景,时而在楼下的花园里散步,弯腰拔草或编织花环,值得庆幸的是诗人“尚且能够正确地弹奏钢琴”和放声歌唱。
荷尔德林在精神失常前夕翻译过索福克勒斯的悲剧《安提戈涅》和《俄狄浦斯王》,法国诗人杰拉尔·德·奈瓦尔年仅十九岁时就翻译了歌德的《浮士德》。然而,更为相似的是两位诗人的恋爱经历和灾难性的疾病,奈瓦尔一直对那个叫做珍妮·科隆的女演员怀着柏拉图式的情感,绝望的爱情和躁狂谵妄症刺激着他的创作灵感,也把这位大仲马和戈蒂埃的好朋友送进了“白朗希大夫疯人院”。依据传记作家洛尔·缪拉对于这家精神诊所的细致描述,我们还得知奈瓦尔在住院期间深信自己被魔鬼附身,梦境中出现了各种鬼神的形象。1841年秋天,病人奈瓦尔破例获准走出疗养院散步,一个夜晚,他来到维克多·雨果家中做客,品尝了掺水的葡萄酒。席间奈瓦尔激动地喊出了“上帝死了”的口号,后来雨果又将这句话引用在长篇小说《悲惨世界》当中。
如果说,荷尔德林在狄尔泰、海德格尔、茨威格、策兰等后辈的哲学家、传记作家和诗人中间引发了研究发现的热潮;那么,奈瓦尔的知音主要是那些超现实主义的文人,他甚至还被奉为后现代派的先驱之一,意大利符号学家安贝托·艾柯更将奈瓦尔的小说《西尔薇》称为“一本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书”。经过四十年的反复重读,艾柯在《悠游小说林》里自信地形容他对奈瓦尔的这部作品的理解“已经到了解剖学的程度”。
奈瓦尔再次住进白朗希大夫疯人院已经接近了生命的尾声,在小说《奥蕾莉娅》的开篇,奈瓦尔就宣称:“梦是一种第二生命。”1853年12月10日发表在大仲马的《火枪手》杂志上的十四行诗《不幸者》就是在疯人院期间处于“超自然梦幻状态”之下创作的:
我是阴魂——鳏夫——伤心之人,
废弃塔楼里的阿基坦亲王,
我的那颗孤星死了——布满星辰的诗琴
悬挂着忧郁的黑色太阳。
被剥夺了行动自由的奈瓦尔似乎预感到了末日临近,疯人院竟然使他遥想起了历史传说里的塔楼古堡。对于一个活在梦幻和癫狂之中的诗人而言,《不幸者》简直就是一个提前写就的墓志铭,正如李商隐追忆年华的《锦瑟》一样,这首忧郁之诗也被放置在奈瓦尔的诗集《幻象集》的篇首。
充满了神秘感和梦幻色彩的塔楼就这样激发着作家们的想象,甚至进入了诗人的生活。爱尔兰神秘主义诗人W.B.叶芝在1919年至1929年期间长期居住在高奥蔚郡的一座“灞列力塔楼”(ThoorBallylee)之中,叶芝夫妇把这座高耸的方塔作为他们的夏日别宅,还在塔楼边搭建了两间农舍。诗集《塔楼》(TheTower,1928)就是这段田园般的梦幻生活的产物,所收入的三十六首作品包括了《驶向拜占廷》、《丽达与天鹅》、《内战期间的沉思》等颠峰之作。连摩尔与伯蓝合著的叶芝传记评价这部诗集“充满无与伦比的意象和完美的形式,以及对于老年及死亡的不祥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