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太太姓袁名珺,上代也是官宦人家,但她做女儿时家境已不好,她与哥哥领瓷器店碗碟画花,挣钱持家,她大哥苦学成名,后来做到江苏省高等法院院长,二哥在上海经商。斯太太嫁到斯家时,老爷尚在杭州武备学堂学艺,薪俸不足以养家,她去苏州当了半年家庭教师,辛勤操持,直到老爷发迹做官。斯家当年是宾客如云,显贵常来常往,眼下已非昔日可比,可在斯太太主持下,仍保留着往日的大家风范。胡兰成在斯家,只是其长子的同学,太太待他礼似子侄,敬如宾客,他见太太叫斯伯母,太太只叫他胡先生。他住的是前房,吃饭在客厅,有时家里兄弟不在,必由最小的妹妹出来相陪,宾主共桌。他在斯家前后一年,第一天怎样,一年后仍是怎样,一点不走样。每月他也如斯家兄弟姐妹的待遇,按月有零用钱二十角银洋,都是他不在时太太进房来放在床前抽屉里。过年有压岁钱,两块银元,红纸封包,放在果盘里由使女捧来。
斯太太对人亲切和善,从不对子女包括佣人粗声恶气,神情间却自有一种威严。她早起晏眠,做事轻快敏捷,家里虽有两个女佣,但凡事她还是自己心到眼到手到。她对自己克俭,对子女用钱却不悭克,对任何人都有礼意,亲友之间,多是别人得她的好处,穷困者得她金钱的好处,富贵者得她情意的好处,却不是单为回报。她待人接物总留有余地,可是无人敢对她欺心,因为她决断分明。人人都说太太好,太太明亮。乡下出来的种田人,请托谋差使,到了他家亦受到尊重,而斯家的亲旧以及老爷的同学朋友,在南京在各省做大官的很多,斯太太极少和他们来往,偶尔提及,皆只是好意。
如此人家,如此门风,与胡兰成家世有着极大的悬隔,可因为斯家的礼仪和得到的敬重爱护,胡兰成居然也就在斯家住下来了,以客处当家,一住就是一年。斯太太确是个有涵养的圣人,胡兰成不是在勤奋苦读,等待来年考学,也不是暂时歇业再觅其他机会,他有家不归,妻儿老小不顾,说清客不是清客,帮闲又不是帮闲,却就是百无聊赖地滞停在斯家。他内心有苦闷、焦虑和绝望,或许也想通过斯家看看是否有什么门路和机会,但长期寄食在人家,终不是正当行径。更荒唐的是,他居然还要生事,弄到狼狈地离开斯家。
斯家女眷都住在内院,内院内室胡兰成从不进去,但他已注意到那位年仅二十余岁的姨奶奶,生得明眸皓齿,雪肤花貌,说话的声音娇亮得令人惊奇,胡兰成视之为天上之人,绝不敢造次。当时,他的歪脑筋动在斯家姐妹身上。
颂德的妹妹雅珊,才十六岁,在杭州第一女中读书,其性情颇为刚烈,衣着打扮,不染一点女孩子娇滴滴习气。她有时在客门堂前与胡兰成相遇,问他借时髦小说看,胡兰成没有,就特地到街上为她买来,再交由奶妈拿进内室去给她,如此二三次,胡兰成以为有隙可乘。可这一切逃不过斯太太的眼睛,斯太太何等样人,她既不当面质询,也不怪责女儿将事情张扬开,而是事寻根源,写信告知已病愈回上海就学的儿子。斯颂德立刻给胡兰成来信,信上仅短短一句话,要他立刻离开斯家。胡兰成明白事从何来,只能怪自己不好,于是向斯太太辞行。斯太太什么也不说穿,他临走还设席饯行,另赠他五元钱作路费。
这是胡兰成第三次在杭州遇挫,灰溜溜返回胡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