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茹只好拿起琵琶,也抱进怀里。刘婉婉虽然不跟她睡一个屋,几天处下来,觉着她有内涵,人家一个华侨,为了抗日,不远千里来参加新四军,仅此一举,就让文茹高看几眼。两人一试,很快就合上了音阶。
头一曲合奏是《春江花月夜》。萨克斯是西洋乐器,琵琶是江南丝弦,两个女兵一奏,就是中西合璧,曲子飞出小屋,可以说是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曲和弦出墙来,小镇上空,回荡起春江花月旋律。
文茹的兰花指在弦子上腾挪飞跃,刘婉婉菱角嘴在管子上吞吐气流,屋外忽然传来战马嘶鸣。两人都以为首长来了,便歇下手中乐器。这方圆近百里,只有新四军和友邻国军有战马,而近十里界内,只有新四军驻扎,能骑马的,都是团以上军官。门外战马嘶鸣,说明首长驾到。两人抱着乐器出了屋,就见一个新四军军官骑着马进了四合院,文茹朝战马打望一眼,顿里觉着有点眼熟。战马一身枣红色,风吹过马身,鬃毛瑟瑟作响。文茹突然想起一个月前在江边看到的一幕。
春江对岸,一匹战马像红云飘过江边沙滩,四蹄溅起的浪花追着马鬃,如同白色绸带久久飘曳。当时,她没有看清马上的军官,却记住了战马的步态和鬃毛颜色。那种红,像血,如霞,看一眼,就终生难忘。
没等文茹收回目光,马上军官就说:“小同志,继续!继续!”
“继续什么呀?”刘婉婉抱着萨克斯管,笑着问。“当然是继续吹吹弹弹啦。”军官说着,就用马鞭指着刘婉婉怀里乐器问道:“那是个啥玩艺儿?”“这种乐器你都不知道?”刘婉婉道。“知道还会问你吗?小同志,我看它像一堆缠在一起的猪肠子。”“首长,这么说,我的嘴不就成了猪屁眼了?”刘婉婉又哈哈笑起来:“猪放的屁可不好听。”“可你吹得好听!”军官跳下马,将缰绳递到马旁立着的一个士兵,士兵身后,还立着两个军官。
“你们是哪个部队的?”南瓜走上前问道。
“哪个部队你都不晓得?”牵马缰的士兵说:“我们是大刀团的,皖南方圆百里,不晓得新四军大刀团的,恐怕没有几个人,这就是我们的马团长。”“哦,你就是马大刀啊?我听我们连长说过你。”南瓜说。“本人就是,马虎。”军官立在马前问道:“你们连长是怎么说我的?”“连长说,皖南的孩娃闹夜,只要说马大刀来了,就再也不敢闹了。”南瓜说。军官听后就笑得身子直朝后昂:“我马虎没那么厉害,这是你们连长瞎骗的,她是想埋汰我。”“我们连长还说过,日本鬼子听到马大刀的名字,吓得夜里都不敢睡觉。”南瓜说。“这还差不多。”马大刀指着文茹怀里的琵琶说:“小同志,你们继续吧,我想解解乏。”
南瓜说:“请首长进屋听。”
“就在外面吧,让我的战马也听听。”马虎说。
文茹和刘婉婉继续。刚弹到一半,马虎就说:“小同志,能不能来个战斗的?”“战斗的?刚才这个不战斗吗?”文茹问。“刚才这个也好,就是柔了点,我想听个带劲的,听了让人的血朝头顶冒的。”马虎这么一说,文茹就想到了古曲名曲《十面埋伏》,可刘婉婉不会,再说萨克斯管也不适合吹奏,《十面埋伏》节奏太快了,只好一人独奏,文茹起了个头,马虎就听进去了,那匹战马也听进去了,立在原地,眼睛久久盯往文茹。好像认得文茹似的两月前的江边,它在飞奔的过程中,看见对岸的这个女学生吗?
弹奏完毕,马虎就跟文茹和刘婉婉握手,随后又跟南瓜和留守的女兵握,还跟南瓜说:“等你们连长回来,代我向她问个好,让她有空带着女八连去大刀团,我马虎一定让伙夫煮一锅大米饭款待大家。”说着,就飞身上马。
文茹跟在南瓜身后,将马虎送出院门。马虎双腿夹了一下马腹,枣红马就沿着江边飞奔起来,三个官兵跟在马后,撒腿奔跑。留守的女兵都呆呆立在那里,看着渐行渐远的战马,刘婉婉说:“这个马大刀,听完曲子连感谢的话也不说一句,就遛之大吉了。”刘婉婉这么一说,留守的女兵也都七嘴八舌起来,有的说,难怪皖南的妇女都拿他来吓闹夜的孩娃,看样子就是风风火火的;有的说:看他那大大咧咧的小模样,放个屁也能把孩子吓一跳;也有的说,下回我们就让连长带着去大刀团,他要是不煮一锅白米饭,我们就砸了大刀团的铁锅!女兵你一嘴,我一舌,直到将那匹枣红马看没了,才回屋继续留守。只有文茹抱着琵琶,一直立在门外,心里总想着两个月前的事。在心里不住问自己,江对岸那个遛马的军官是不是马大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