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13)

留守女兵并不知道,马大刀心急火燎地走,是被曲子激起了火里的一团火。十天前,马虎带着他的三个部属化装成茶商去南京看望一个茶行老板,老板是他黄埔同学,也是四期的,毕业后一直在国防部二厅工作。二厅由戴笠直接掌控,同学从事的工作不而喻,可是国军败退南京之后,老同学却留了下来,在秦淮河边开起了一个茶行。这个同学酷爱喝茶,一天不吃饭可以,一天不喝茶,人就像掉了地魂似的。平时同学见面,都不叫他的名字,而是叫他王茶仙。开春之前,王茶仙从南京托人捎信,托马虎从皖南弄点雨前绿茶,要极品的。马虎是个很重情义的人,既然同学开了这个口,便去茶场赊了两百斤皖南雨前“兰溪毛尖”,牵上枣红马,用纸箱装着驮往南京。他心里明白,王茶仙这个时候想喝皖南好茶,肯定是茶仙之意不在茶。四人在茶场换上便服,马虎和马夫钱阿大、一营长周志高扮成茶工,让团里伙夫王老九扮老板。王老九是团里最老的兵,年龄五十出头,戴上个西瓜皮帽子,配上嘴边两撇八字胡,很有老板派头,四人在日本兵眼皮底下进了南京。

同学相见,几泡茶一喝,叙起旧情,马虎就数起自己苦衷,说新四军给养不足,团里枪械少得可怜,好多士兵只好使大刀。王茶仙听后,就说:“当初你就不该投新四军,你这是自找的。”马虎说:“现在不是国共合作抗日么,你就看着自己的同学在穷山沟里耍大刀?”王茶仙说:“我又不开兵工厂。”马虎说:“我不是要你给我送枪枝,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能不能啥?”王茶仙呷了一口兰溪毛尖,衔在口中慢慢品着。“只要老同学肯帮忙,我大刀团肯定会鸟枪换炮。”马虎也喝了一口,咕咚一声咽下肚。他没有闲心品茶,他的大刀团不但给养严重不足,就连人手一支的枪也没有。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歌可以这么唱,可真拿着大刀砍鬼子,恐怕不等到面前,鬼子就先把我们米西了。马虎看着老同学沉醉好茶的样子,就说:“茶仙,这两百斤茶,就算我送你的。”“你这是啥意思?”王茶仙微微闭上眼,一副“千古儒释道,万载山水茶”的得意神态。马虎伸出右手,大姆指和食指做成点钱样:“你总不能让我白跑一趟吧。”“你刚才还说两百斤茶是送我的,怎么又想讨价还价?”王茶仙说。“我不想要你一个铜板,只想要你那些没有扔进抽水马桶的废纸片。”马虎这么一说,王茶仙就仰在藤椅上,哈哈笑起来,说:“老同学,我就晓得你给我送茶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按好心。”

马虎所说的废纸片,是一句行话。之前,王茶仙曾跟马虎说,干我这一行,最重要的情报(关系到国家安危的)都得吃进肚子,然后顺着肛门排入抽水马桶。用火烧掉也不安全,烧有气味,会暴露自己,在非常时期,气味就是目标,这是行规。马虎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王茶仙自然是心知肚明。王茶仙和马虎,原先都是叶挺的部下,可是大革命的浪潮,将一帮黄埔男儿,淘来又淘去,淘到后来,就投奔戴笠了,戴笠是黄埔一期的,属师兄辈。到了国防部二厅,王茶仙竟是如鱼得水,觉着干这行,真的就像喝极品好茶,刺激,上瘾,越干越想干。可在野战部队,都是按照长官设计的战局走,再大的官,也只是委员长手下的一只棋子。王茶仙在秦淮河边开茶馆,手却一直没有闲着,交结了一批汪精卫政府里的高官,口袋里自然不断有纸片,比如说三天前,他就得到一张。听同学这么一诉苦,他心里自有几分同情,同在一个寝室放了三年屁,一个锅里摸了三年勺子,再说眼下正是国共合作抗日。可是正要拿出来,又有点啥不得,这张纸片是一块大肥肉,如果送给上官,同学更会厚待他,戴长官那里,肯定会有重赏。

王茶仙正闭眼犹豫,马虎突然将手掌朝茶几上一拍,道:“老同学,你给不给吧?要是不给,我就走人,一个月之后,请你到皖南来给我收尸。”王茶仙睁开眼睛,道:“老同学,你这是啥意思?”马虎说:“啥意思,不成功,便成仁!回到皖南,老子就提着大刀上战场,跟日本鬼子拚个鱼死网破!同学一场,请你收个尸总不为过吧?”王茶仙放下茶杯,道:“老同学,何必如此壮怀激烈?”“你这点忙都不肯帮,还张口闭口老同学。”马虎说着,就从茶馆后面的厨房拿过一把菜刀握在右手,随后将左手搁上茶几,道:“老同学,给不给吧?不给我就先卸个手指,给你留个纪念?”王茶仙这下急眼了,连忙按住马虎,道:“老同学,有话好说!有话好说!”马虎仍将菜刀举在手中:“你给不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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