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8)

“我等着你们的考虑,不过只有三天时间,镇上要报名当女兵的多得碰破脑袋,你们早点拿来定主意,三天后报务班就开课了。”上官说着,就让她们离开指挥所,看样子他很忙。

三天的考虑时间,文茹其实没有考虑,干报务太苦了。她的手天生就是弹琵琶的,这是女子学院民乐系的女教师说的,用弹琵琶的手发电报,就等于是让外科手术大夫去当屠宰场杀猪。三天的考虑里,冯豆豆倒是反复了几个来回,考虑到最后,她拿定主意要文茹先拿主意。为了等待文茹的主意,她一次次陪着文茹去古镇逛街。暂编旅已经在镇上贴了招兵布告,上面写着特招8名女兵,布告的头上,写着一句当时很时髦的话:“一寸河山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布告贴在镇口的大街上,布告下方围着一大群十七、八岁女孩,边看边叽叽喳喳说着些热血沸腾的话,嚷着要做十万青年中的一名。冯豆豆看着眼前的场面,便对文茹说:“我们也报吧,晚了就报不上了。”

“要报你去报,我得再考虑考虑。”文茹总是用这句话打发冯豆豆。冯豆豆在女子学院,学的是国文,研究方向是宋词,满脑子都是“晓风残月杨柳岸”,文茹一思考,冯豆豆就发笑:这丫头,前世注定要跟我作对呢!

冯豆豆要文茹尽快拿主意,可文茹总是用考虑来搪塞,两个女孩就这么用心较量着。冯豆豆只好等,在等的过程中,除了陪她逛街——逛街是让她看女孩们热血沸腾的场面,以此来促她,每次走到布告前,总能看见几个女孩站在那里,站成热血沸腾样。还陪她到江边散步,并帮她背上那把须叟不可离开的金丝楠木琵琶。

到了江边,文茹就会抱起琵琶,兰花指在弦子上轻轻一碰,一串活蹦乱跳的音符就从指间滚落,听得冯豆豆会在一旁发痴,就连江边的花啊草啊的,也平添了几分灵气。文茹弹琵琶的当口,眼睛总是望着江对岸的一座古村落,那个村子里也有一座祠堂,看上去比她们居住的还要规模些,也大上好几倍,最有意思的是,祠堂里也驻着一支部队,坐在江边,都能看见那些当兵的进进出出,显得很繁忙的样子,可是不是有女兵,却看不见,因为距离有点远,但兵们出操的口令,却依稀能辩,除了一二一,还有立正稍息,那些兵们出操踢的腿,都高高地扬向天空,看上去狠不得将鞋甩到头顶上去。

那天傍晚,文茹又坐到江边弹琵琶,只剩下最后一天考虑了,如果她不想当报务员,就不能再住再吃特编旅长的了,可一时又想不出能去哪里,兵荒马乱,到哪里都得把脑袋拴裤腰带上,这种过了今天不知有没有明天的生活,着实令她心里一点着落也没有。可只要兰花指一挨着琵琶,指尖碰着那些排列有序的弦子,就把什么都忘了,那些细如发弦的琴弦,根根都是她的知音,她把心交给它们,它们就会给她排解忧伤。文茹那晚弹了一曲《平沙落雁》,评弹界曾有“半部平沙走天下”之说,意思是只要能弹上半阚平沙,就能走遍天下吃遍天下,这曲子太难弹了,你想想看,当大雁落向江边的平沙之地,身姿和步态该用啥音符来表现,那可全靠她的兰花指掌控。

文茹正弹得入境,忽然看见对岸的村子里飞出一匹枣红色的战马,上面坐着一个当兵的,也看不清是官还是小兵。战马飞奔到江边,就来来回回奔跑着。江边是清一色的细软白沙,就象是碎银,战马一扬蹄,溅起的沙子前后飞扬,远远看去马上的人就像是腾云驾雾样。

文茹的兰花指歇在琵琶上,一根小指按着弦子,将一个悠长的音符弹向对岸。

她想对岸马上那个当兵的,肯定能听见这个音符。可是他好像不为所动,战马的步子越跑越快,人和马几乎都快要飞起来了。

她忽然听见背后有人说话:“你刚才的曲子弹得不错。”她扭过头,看见她此时不想见的人正站在草丛里,鞋上的高腰皮靴被行将返青的蒿草淹没了一半。她没有搭理他,只是给了他一个甩发动作——将一根垂在胸前辫子摔到脑后。

没想到他竟将辫子接在手中,掂了两掂,又甩向原先的垂挂处。

“考虑好了吗?”他问道。

不等她回答,一直陪着她坐在一旁的冯豆豆就说:“上官旅长,你再耐心等一等吧。”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个时候还优柔寡断的青年,我看就不是热血青年了。”上官背起手,完全是一副教训人的口气。

“对岸那个当兵的马骑得真好。”文茹看着远方,故意将话题叉开。

上官抬起眼,朝对岸扫了一眼,道:“土包子一个!”

“他们是哪支部队?”冯豆豆问。

“哪支部队,一群乌合之众。”上官说着,就拔起身旁的一根草,衔到嘴里嚼了起来:“不过他们的军长,我还是佩服的,其余全是土包子。”

“他们军长是哪个?”冯豆豆问。

“我的教官。”上官又嚼了两口,不无自豪地说。

“土包子,人家马骑得多好!”文茹说。

“骑马算什么?”上官又将手背到身后,道:“明天我骑给你们看看。”

“明天?我恐怕等不到明天了。”文茹暗示上官,她已经考虑好了,不准备当报务员了。没想到上官马上回道:“我给你再延期一天,单独给你留一个名额。”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