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文茹和冯豆豆跟着那支只剩了二十多人的队伍,没日没夜行军,将白天走成黑夜,又将黑夜走成白天,走着走着,文茹就睡着了。文茹是头一回尝到走路睡觉的滋味,一个瞌睡打来,脑袋一歪就睡过去了,这时候,总有一条粗大的胳膊,将她揽住,让她的头枕进手臂湾湾,她会睡得跟死去一般。睡的只是脑袋,两条腿总是醒着,跟着队伍急切的步伐,睡醒了之后,她看见队伍里的士兵也睡着了,脚也总是醒着,他们是孤立的睡,身子总是保持着前进的姿势,而她不行,她睡着了后,脑袋得枕个地方,也就是男人的臂湾。当再次睡过后醒来时,才发现枕的竟是那个偷看她烤火的上官。
上官是少校,她枕着他时看清了他的军衔。上官的手臂总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不管队伍行进的速度是快还是慢,也不管道面是平路还是山道,他的上身总是挺得笔直,事后她才知道,那六个白天和黑夜,队伍不仅翻过江南无数座小山,还涉过无数条小河,她枕着他手臂时,他另一只闲着的手总是挽着她的腰肢,她的腰本来就细,被他一卡就几乎要断了。冯豆豆也是用同样的姿势睡着路上的觉,是枕着那个叫鲁彪的一营长,文茹记住了鲁彪的名字,队伍就在一个江南古镇宿营了。文茹后来就有些后悔,不该枕着上官的手臂湾湾一路睡过来,而是应该枕着鲁彪,是鲁彪将她扛出南京城的,再说鲁彪也没有偷看她和冯豆豆烤火。
人生没有后悔药可吃,当后悔时,六天六夜的路程已经被她睡过来了。
到了宿营地,当上官宣布队伍解散之后,文茹又死了一次,这回死得比路上还彻底,路上她是在上官的臂湾里半死半活。队伍进入古镇的一个祠堂,就地解散之后,当地老乡就将文茹和冯豆豆领进了一间厢房,手指屋里并排摆着的两张竹床,连一声谢谢都没有来得及说,文茹就将身子狠狠栽倒上去,后来就死睡过去了。
当她大梦初觉,已经是第三天,睁开眼睛,看见一只蜘蛛正在头顶上方墙角织网,文茹看着蜘蛛将筛箩大的网织成,厢房门外就响起上官的说话声:“二位小姐,睡醒了吗?”冯豆豆连忙从床上坐起,说:“睡醒了长官。”
“睡醒了就到我指挥所来一趟。”上官扔下这句话,就走了。
上官的指挥所就设在祠堂大厅,说是指挥所,其实也就是摆了张八仙桌,旁边放着两张椅子,桌上架起一部电话机,墙上挂着一张军用地图。其余啥都没有。文茹和冯豆豆进了屋,上官就站在墙边看地图,边看边说:“请问二位小姐,想不想当兵?”
“当兵?”冯豆豆问:“当什么兵?”
“当然是国防部下属的正规军:国民革命军特编旅。”上官的眼睛仍然盯着地图:“是这样的,我们20军108师在南京保卫战中整个建制都打散了,就剩下我们二十几个官兵,三战区长官命令我们组建一个特编旅。旅的建制就得有电台,需要女报务员。”
“让我们的的哒哒发电报?”冯豆豆就着,右手食指就在八仙桌上拿模拿样地敲击起来。上官一看,突然回头看着她,道:“你以前是不是干过这个?”
“没有,我以前倒是看过发报。”冯豆豆道。
“我看你行。说吧,想不想干,想干就马上报名,我们报务班马上就要开课。”上官说着,就拿眼看着文茹。文茹是头一回在这么近的距离看上官,尽管他们相处已经快十天了,以前都没有认真看过,逃命都来不及,那有闲心看一个男人的眼睛。上官的眼睛里好像总有团火苗在跳动,说不清是不是从江边的那堆篝火里带来的。
“我得考虑考虑。”文茹避开他的眼睛,说。
“哪你呢?”上官又问冯豆豆。
冯豆豆也顺坡下驴地说:“我也得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