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宗肜日》——国家与祭祀 (2)

这篇经文对于中国文明秩序的影响,莫过于政治合法性的论证方式。一般而论,政治一定要有合法性,没有合法性的政治集团不过是乌合之众。因而,任何政治团体都有一个合法性方面的诉求。在现代社会,政治合法性的确认主要依赖多数人的同意;能够得到民众认同的政治,就是合法的、正当的政治。但是,这样的政治合法性的论证方式主要是西方现代性的产物。

在中国早期,政治合法性的论证方式是祭祀——祭祀各路神灵,尤其是历代祖宗。为什么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为什么在两件“国之大事”中,“祀”还要排在“戎”的前面?原因就在于:对于一个政治集团来说,最主要的工作实际上是两项。首先是取得政权,这就要借助于军队,即“戎”。但取得政权之后,并不能一劳永逸。第二个更重要的工作,就是为这个已经取得的政权提供持续不断的合法化依据,这就需要持续不断的正当性论证、合法性论证。在早期中国,政治正当性的论证方式就是祭祀,即“祀”。这是一个政治集团必须认真对待的日常性工作,且必须在例行的时刻举行。否则,政治的合法性就会出现巨大的亏空。

本篇经文,就是因祭祀活动而衍生出来的。现任君主祖庚按照法定的礼仪祭祀先王,其实就是执政者向先王的英灵汇报工作。现任君主可能会焚香、奏乐、敬献祭品等等。这些仪式,主要在于打通现任君主与先王灵魂之间的阻隔,从而把先王的英灵迎接到现实的世界里。因而,祭祀的过程,就是与先王沟通、对话的过程,就是试图获得先王认同、指引的过程。在祭祀的过程中,假如风和日丽、祥云笼罩、紫气东来、祥瑞出现,那就意味着,现任君主的工作得到了历代先王的认同。这就相当于现代的政府首长所作的政府工作报告得到了人民代表大会的批准。然而,假如在祭祀的过程中,出现了某些意外现象,譬如狂风大作,暴雨倾盆,或者是电闪雷鸣,甚至梁柱折断之类的情况,那就表明,现任君主的工作报告没有得到历代先王的认同。这些意外情况,实际上表达了历代先王的不快或震怒,意味着现任君主的执政合法性面临着某种危机。这样的合法化危机是现任君主必须化解的最迫切的政治危机——如果搁在现代社会,执政团队很可能会引咎辞职。

“高宗肜日”之际,一只野鸡在鼎耳上鸣叫,恰好就表征了这样的合法性危机。因为,祭祀所用之鼎,乃神圣之物,野鸡在鼎耳上乱叫,正是不祥的征兆。这既引起了祖庚的惊惧,同时也引发了祖己的进谏与议论。在这种征兆面前,祖庚担心自己的执政过程已经招致了先王的不满;祖己则把这种征兆解释为:先王制定的政治路线没有得到遵循,现任君主背离了先王之道——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出现了政治上的修正主义。祖己认为,只要回归先王之道,这种具有警诫性质的怪异现象就会消失。反过来说,如果这种怪异现象消失了,就意味着祖庚的执政过程已经得到了先王的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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