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输不进的点滴(2)

抱着她去后面的实验楼拍片。当值的医生好像已经睡下了,敲了半天门,没有动静,爷爷火了,用脚把门踢得‘咣咣’响,门才吱一下被打开。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揉着惺忪的睡眼极不耐烦地走出来:“喊什么喊,深更半夜吵死个人。”

“吵什么吵?来拍片。工作时间你睡觉还有理了。”爷爷火了。

“进来。”

把她放在冰凉的台子上,女医生的面色比台子还冰冷。没看清她如何操作,短短的一分钟不到,扫描结束,让我们把孩子抱下来。

“可能是肠梗阻。”女医生懒懒地说。

“肠梗阻?怎么会?小孩不哭不闹的。肠梗阻,大人也会疼得受不了的。”爷爷不解。

“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女医生极不耐烦地说。

“肠梗阻会怎么样?大夫?要怎么来治?”

我很笨,没有半点医学知识,那会儿,我只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医生那里。尽管她的脸上,挂着一层刮不透的寒霜。

“如果真是,那就麻烦了,可能要开刀动手术。你们也知道,这么大的孩子要是开膛破肚的话,后果可能很可怕……这个是谁也不敢保证的。你们去找大夫吧。”女医生的任务已完成了,她毫不客气地把我们赶出来。

我的孩子,只是发烧,只是拉肚子,像以前很多时候一样。我们送她到医院里来,想着让医院给挂些点滴退了烧也就慢慢好了,谁料会是那么严重?医生要在她稚嫩的肚皮上动刀,她的生死甚至还不给保证。在他们眼里,这个小小的生命就像一只待人解剖的小青蛙一样吗?我不懂什么医学,可他们轻描淡写的态度还是刺伤了我,更吓坏了我。紧紧地抱着浑身火烫的她,思绪已经游离了自己的躯体。医院,护士,远在异国他乡的他,全都远了。那会儿,我眼里,只有那个小小的人儿,这个在我体内呆了两百多天,又在这个世界上陪了我三百多个日夜的小人儿。医生说,她有可能再也下不来手术台。这怎么可能?我怎么可以把她孤单地扔在那个冰冷的手术台上?不可以。

“宝宝,不怕,有妈妈在。你在哪,妈妈就在哪。”我把脸贴在她滚烫的额头上。一遍又一遍地亲她。如果有一种仪器能记录人内心里的声音,在场的人一定会被吓倒:如果她不在,我也不会在了,我得陪着她。

那时,对于她的病,我已毫无主意,只在做着最坏的打算。

“肠梗阻,放她娘的狗屁,这样的人也配来做医生。孩子,你别怕,淼淼不会有事。”拍片回来,爷爷一直骂骂咧咧的。凭他多年的从医经验,他断定那不是肠梗阻。

可她的肚子还是胀。已经有两三个小时不拉不尿了。

爷爷坚决不同意让淼淼去做手术。他说,本来就不是,让孩子白去挨刀,这么小的孩子到了手术台上,还能有她过的?他试着给孩子发功,用自己多年练成的气功帮孩子把鼓胀的肚子揉开。以前曾经在家里看到过爷爷练气功的,那时,我颇不以为然,所谓气功这些玩艺儿,在我心里,跟封建迷信是一路,都是些虚头八脑子虚乌有的东西。

一根食指,轻轻揉着孩子的肚脐,爷爷闭着眼睛,一声不出。后来我知道,那会儿的他正在给孙女往肚子里发功送气。淼淼很安静地躺着,我们在一边很紧张地看着。大约十分钟左右,只听她的肚子里“咕噜”一声,“哗”一下,积了半天的液体一下子泄下来,把包在她外面的那件黄色军大衣一下子打湿了。小肚子随即也瘪了下去。爷爷的气功,把她体内阻滞的那团气给冲开了,她可以顺利地排泄。她可以不用再上手术台。

我从那时,真的信服了气功。如果没有它,我不敢想象。

那天晚上,护士来把只打了不到四分之一的吊水瓶拿走了。后来,我们才知道,他们给用错了药。如果那天不是淼淼的血管难找总是打不进去,等那些药顺利打进去,也许天王老子也抢不回她来了。如果草草听了医生的话,给孩子开刀动手术,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我对那家医院的信任,在那个难忘的夜晚,坍塌得一无所剩。

第二天天将明未明,爷爷就让我们收拾东西回家。他说,再在这里,他怕是要连孙女也搭上。我们就那样抱着她回了家。

仍然是吃爷爷配的药,烧终于慢慢退下来,几天后,肚子也慢慢好了。

那是她成长路上不小的一场虚惊,却着实让我体验了一回心死如灰的感觉。

三毛曾说:“养一个小人,没有问题。为这份爱担一生一世的心,担不起。”养大这样一个小人儿,真的不易,莫说要为她担一生一世的心,关键时刻,分分秒秒都那样难挨。做父母的,在小小的孩子面前,应该是一个“万事通”,古今中外天文地理健康保健养生医疗,你都要懂一些,以备不时之需。很难想象,那天晚上,如果没有一个懂医学的爷爷在身边,再遇上那样误人的庸医,等待我们的将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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