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三岁多了,还没入园,一直在乡下跟着奶奶。我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用满地打滚这种方式来要挟我们大人,以达到她的种种小目的的。三岁多的小孩儿,脾气忽然一下子就大了不少,与先前那个乖乖跟着我背诗读诗的孩子竟是判若两人。她开始变成一只小刺猬,稍不如意,就张开浑身的刺儿来扎人。
第一次看到她在水泥地上滚,很是震惊,也很是心疼。她要喝水,倒了水又嫌热了,小茶杯一扔,一下子就躺到地上去。冰凉的水泥地面,三滚两滚,就把衣服滚脏了。我心里头气,想呵斥她两句,奶奶早已忙着要去拉她起来。见奶奶去拉,她滚得更欢,扯破喉咙一样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虎了脸扬起手要教训她一下,她已被奶奶从地上拾起来哄着出去了:“你一天到晚上班不在家,孩子闹腾闹腾又怎么了?树大自直,长大了自然就好了。”
树大自直,多少老一辈都把这个奉为有效的育儿经。我也希望随着她年龄的增长,她会慢慢改掉这些小毛病。可我很快发现,那不过是一种空空的口头安慰。她一天天长大,暴烈的脾气不但没改掉半点,打滚的把戏倒是愈演愈烈。刚刚学会打滚儿那会儿,她还会选择一下地方,只会在屋里的水泥地面上滚,到后来,她越来越大胆放肆,随便一个地方,随便一个时候,只要不顺她的心,她就不管不顾地躺下去,哪管身子底下是泥还是土、是水还是冰。那时候,奶奶也有些隐隐地担心了,却无能为力。
那个秋雨绵绵的下午,在我的记忆中永是定格,因为是从那天起,那个爱打滚的小孩子抽抽搭搭地向我保证:“以后不打滚了”。她真的说到做到了,从那一天起,她再没往地上滚过一次。
那时乡下条件不好,我在城里给她定的牛奶,每天下午下班时给她带回家。那一袋奶,是她每天的期盼。
那天顶着雨回家,头上、身上已经湿漉漉,我忙着找毛巾去擦下头发时,她已从我的包里翻出她的牛奶,拿了就去让奶奶给打开。我在一边急着喊:“不行,太凉了,温一下再喝。”她哪里等得及,可我又怎么会让她那样凉凉的就喝下去,还是强行把牛奶袋子扔进了热水里。她的反应,大得吓人。她在屋子里跳了两圈儿,就径直跑到院子里去了。当时外面还在刷刷地下着雨,院子里已是泥泞一片。她到院子里,二话不说,往泥巴地上一滚就哭开了。仍记得她当时身上穿了一件我才给她买的新衣服,白底儿小黄花的棉布衫,在黄泥地上一滚,不知要多费力洗。奶奶慌里慌张要去外面拉她回来,我一把把奶奶扯住了:“别去,让她滚!”
“淼淼,我今天就让你知道下,你打滚的后果。”伴随着那一声,那袋已开了口的牛奶已从屋门口飞了出去,“啪”一下落到了离她不远的泥地上。乳白色的牛奶从袋子里流出来,很快就渗到黄泥地里去了。牛奶没了,她哭得更厉害,也滚得更厉害。最初还翘着脑袋,那会儿干脆把头也放下,头发上、脸上,抹得泥啊水啊,两只小脚也在用力地搓,鞋子搓掉一只,洁白的小袜子也搓掉一只。看孙女在冰冷的泥水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奶奶到底是沉不住气,要出去抱她回来,还是被我狠狠心给拉住了:“我倒要看看她今天怎么收场。”
她自己,自然是收不了场。她仍然在那里滚来滚去,最初叫奶奶,见奶奶不去,又叫妈妈,妈妈还是忍不住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