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淼两岁时,弟弟结婚,我们带她回姥姥家去。
那一周时间,娘家里人来人往,出出进进热闹非凡,都在忙着弟弟的婚事。我也忙,就把她每天的学习时间给挤掉了。最开始,小家伙很是兴奋,从这屋跑到那屋,高兴得不得了。等过了四五天那样的快活日子,她便有点不开心了,姥姥家里找不到一本她能看的书。
“真是的,你们大人都忙来忙去挺好的,我就不好了。”有一天,她突然很不开心地撅起嘴巴。
“怎么不好了,淼淼?是姥姥没给淼淼吃好喝好、没照顾好我们的小客儿?”母亲看她嘟着小嘴儿满脸不悦,急忙上前哄她,还真以为怠慢了她这个小外孙。
“不是。天天在这里,也不看书,也不背诗,再这样下去,可就真是‘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了。”她瞥一眼姥姥,很无奈地往椅背上一靠,两条小腿儿在椅子前荡来荡去。
“啥?什么成骆驼?”姥姥不识字,自然不知道小外孙女那两句文绉绉的诗啊,满脸的不解。
“唉,跟你们说话真困难。”她从椅子上跳下来,一蹦一跳到院子里去玩了。
我站在一边,听着这一老一少的对话,差点没把刚刚喝进嘴里的一口水给喷出来。
很清晰地记得当初那一幕,是因为那是淼淼第一次把她从书本上学到的知识运用到现实中来,还用得那样贴切、无可挑剔。我在教她读那首《明日歌》时也曾大体给她讲解过它的意思,没想到她的领悟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而此后,她不断地把自己学过的诗句在一个特定又很适合的场景里吟诵出来,越发让我觉得惊奇。我们在秋千架上,在火柴盒里,甚至在她还在我的子宫里时教给她的那些东西,终于有了回报。那份回报一出现,就让我惊喜不已。
炎炎夏日中午,带她到乡下的姑姑家玩。姑姑家住在水库边上,姑夫带我们到水库网箱里捉鱼。一条很小的红色小木船,姑夫在船后面一桨一桨地摇橹,我们一家坐在船头兴致勃勃地观赏着水库上的景色。正午的阳光下,水面上波光粼粼。不远处,有几只小船也在水面上缓慢地向前划行着,大概也是前去拿鱼的。
从网箱里捉了一条大大的花鲢,再慢慢摇船回去。最初坐船下河的兴奋劲儿已没有了,只剩下让人无法忍受的灼热。毒辣的太阳在头顶烤着,下面水面的反射光也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她戴着小遮阳帽,脸上还是有大颗大颗的汗珠滴下来。再看看摇橹的姑夫,脸晒得红红的,衣服都被汗湿了。
“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她忽然不无感慨地背诵出范仲淹的那首名诗《江上渔者》。一船的大人都愣住了,既而哈哈大笑。当然,没忘狠狠表扬了她一通。
也许是因为她一天天长大了,也许是她争强好胜的心让她总是急于在众人面前表现自己。她越来越喜欢翻书,古诗、连环画、动物世界,有时连地图册也看得津津有味。她也开始越来越多地把自己在书本上学到的东西用到现实中来。春雨绵绵的午后,她和爷爷一起撑着雨伞到外面去看雨,边走边吟诵:“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繁星满天的夜晚,她拉着我走在寂寂的乡间小路上,忽然就来了句:“月落乌啼霜满天,就是没有‘江枫渔火对愁眠’啊。”她说得对,那会儿确实只有满天的繁星满地的落霜,小村在山区,又哪来的江哪来的渔火呢?
她渐渐成了我们那小片区域里的一个“小能孩儿”。大家都晓得那个叫淼淼的小孩子,两岁多就装了一大箩筐诗啊、词啊、三字经啊、百家姓这些古董玩艺儿。我倒一点也不觉得她的表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她不过是在那个年纪里比别的同龄孩子多接触了一些,且是以她感兴趣的方式。她能一口气背下大段的三字经,能一口气背下很多的古诗词,这些,只能说明她的记忆力不错,我并没有觉得有太大的骄傲。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小时候熟记的那些东西也许会慢慢遗忘,但她活学活用的能力还是很让我欣慰,这证明,她已经开始学着思考。
犹太小孩稍懂事,母亲就会滴蜂蜜在《圣经》上,叫他去吻,倒比我们古人说的“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来得更直接也更纯洁;犹太人的墓园里也常常备有书本,据说夜深人静时,死者会来看,意即生命有时尽,求知却无止。阅读和思考是孩子一生自我学习的根本能力,我们大人要做的,就是尽快把孩子引领上阅读与思考的道路。把孩子领上阅读之路,父母只肩负着两大任务:第一,让孩子喜欢阅读;第二,教会孩子如何阅读。
很庆幸,女儿在两岁时已经开始慢慢地培养起这种能力。而这种能力的得来,并非一日之功,也并不能全靠她一个人的悟性。平平常常的日子里,带她看山,眼里又不止有山,看到山引导她想起与山有关的一些地理自然常识,甚至一些古文人的妙词佳句,日复一日的熏陶里,她这份能力自然也就慢慢培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