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压堤桥(2)

下课时间,大部分同学也照样钉在座位上做作业,女同学连上厕所也要结伴,这是一种友谊的快感;男同学则追逐打闹,是友谊的另一种表现,比如一个躲在门后,另一个在门外使劲压他。兰老师来上课,她推了一下门,门后的家伙还以为是朋友在推门,扔按住不放,于是兰老师使劲把门推到底,一直把那孩子压到门背后。“现在你开心了吗?”她笑问。那孩子在门背后乱笑成一团。

“教育部仍赋予我对你们批评教育的权利:你们有几位没有花费必要的时间在作业上,课都听得懂,一做就出错,这表明练习太少。”她一张张地把测试卷子发还给个人,似乎并不针对谁,“对成绩自己也不满意的同学最好多下点工夫,有问题来问我。”

兰老师要石号号帮她把小黑板搬去另一个班,“你知不知道一位校友?”她问。

“哪位校友?”

那位校友生病瘫痪了,二十年来飞机场的官兵叔叔和全校所有班级每周一次轮流为她做家务。这是一项传统。“她就像一根接力棒,被大家传递。”如果你们申请参加义务劳动,每个周五放学,就可以多签几小时的劳动单。

“不,周五放学我们喜欢和你在一起,复印插图、听唱片、捕捉蛞蝓侠。”

“别甜言蜜语!”

“那你是在教唆我作弊吗?往100个小时里掺水分?”

“如果你已获得教训,那么100小时的教育目的也达到了;教导主任不是在敦促豆科学画画吗?”她的声音犹如森林中长年弥漫的雾霭,“到时就会剩下你一个人拖地板、擦玻璃,而你的数学会烂得像团糨糊。”

——你得学得机灵点。

不走捷径而坚持在荆棘小路上跋涉的人,不是疯子就是一个意志极其坚定的人。

这时隔壁班的门开了,上一堂课的老师向兰老师打招呼,石号号把小黑板放进教室,迎来了一个大型微笑,豆科学正迎面向他走来——去上厕所。

“好呀。”豆科学并排和石号号站在小便槽前,听说了兰老师的建议后,立刻就爽快地答应。这又是他和石号号的严重不同点,他能够很轻松地接受他人的好意,趋向获利的一方,这才是正常人的表现吧……忽然,他们从梳洗镜中见到风衣男子腋下紧紧夹着一本男性时尚杂志,坚定地走进来,仿佛能一脚踹飞厕所的守护神——他插到豆科学和石号号之间,紧贴他俩的肩膀立定,严肃地朝镜中说:“人生导师和时髦杂志一样,向你灌输‘怎样生活,怎样消费’才有价值,让你相信只要买了广告上的香车手表,喝什么样的酒,去什么地方度假,什么场合说什么话,才算是幸福。”接着他严肃地转身,留下豆科学和石号号,几乎是尿颤着看他离去。

“他到底是谁?”

“不知道,他总朝我说名言警句。”豆科学说,“简直是台箴言发布机!”

他们第一个周五家务日,是和高三年级一道去的……“画家的女儿”也在其中!不过她装作不认识他们也不打算认识他们的样子,真是洗练的骄傲!

按地址找到的却是一片等待拆迁的空房,各人的性格因而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有的去找还没搬走的邻居;有的打电话给团委书记通报情况;有的说“可能她给上一个班留过新地址”,打电话给上一个班级的团支书……

“可能她被烦死了。”石号号说,大家停下来打量他,觉得他是一个好笑的怪人。

——他们是真的关心校友吗?他们连见都没见过她,就开始关心她了?找邻居打听的,是长舌妇的本能;打手机汇报团委书记的,是马屁精的潜质……还是说他们有坚持到底的优点,不情愿白跑一趟?或者纯粹是装出积极的样子给人看?

石号号刻毒地猜想,或说“刻毒”也不对,是陷入深深的怀疑。为什么二十多年的传统,一次轻易搬家就切断了?还是说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本来就脆弱得不堪一击?

“有了。”他们从邻居,从学校本部、隔壁班长,再找下去就是正在试飞的飞行员那里斩获信息,拼凑到一起,再一同向新地址进发。

接近那条街时,一位学姐惊叫,“这不就是我家吗!”大家都笑起来,他们烦恼苦闷得要死,常说什么“生活在别处”啦,其实连家门口几条街都没走全。

终于到了校友家,她是一个瘦弱苍白的阿姨,石号号怀疑自己能把她连人带轮椅举起来,她身边包围着还没排放好的家具,以及一些闲聊的老人。她听了他们的自我介绍,微笑着说:“今天我没多少家务,谢谢你们。”这是一种只有长期患病磨炼出无与伦比的耐性的人才有的笑容。这笑容让大家有点难过,希望把她从这堆毫无希望的旧家具和不停地絮絮叨叨烦扰她的人群之中救出来。可他们无能为力。

于是散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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