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5)

“什么事?”哈丽雅特问。

“这个让人作呕的东西,”帕弗瑞特先生说,“他厚着脸皮过来跟我说,如果我不贿赂他的话,他就要去四处宣扬昨天晚上发生的那件事。”

“勒索呀,”哈丽雅特饶有兴致地说,“这可是个很严重的罪名。”

“我没有提到钱的事,”杰克斯一副受委屈的样子,“我只是告诉这位先生,我看见了一些不该发生的事,并让我感到很不安。他说我应该去见鬼,所以我说,这种情况下,我应该去找那位女士。你要知道,看到这种事让我的良心很是不安。”

“很好,”哈丽雅特说,“我就在这儿,你说吧。”

杰克斯先生死死地盯着她。

“那就是我,”哈丽雅特说,“昨天晚上我忘记了我的钥匙,所以被你看到帕弗瑞特先生帮我翻什鲁斯伯里的院墙。不过,你在那儿干吗?心怀不轨地闲逛吗?那么你大概看到我再度出现感谢帕弗瑞特先生了,而且我邀请他进来看看月光下的学院楼。如果你在那儿等候的时间够长,你还应该看到我送他出门。这怎么了?”

“讲得很顺嘛,但我不相信。”杰克斯的思维开始不连贯了。

“随便你,”哈丽雅特说,“如果一个学院的资深成员就是不从正门进校园的话,我不知道谁能干涉。反正你肯定是没这个权力。”

“我根本就不相信。”杰克斯说。

“那我就没办法了,”哈丽雅特说,“院长看见了帕弗瑞特先生和我,所以她会相信我。没有人会相信你的。帕弗瑞特先生,为什么你没一次性告诉这个家伙完整的故事,让这个家伙的良心放松一下?不过,杰克斯,我刚刚告诉过院长,让她把墙封好。那墙对我们倒是很方便,但的确不便于防夜贼和其他讨厌的家伙。所以,你再想去那儿闲逛的话,恐怕就不太好了。最近,有人在房间里丢失了一两样东西,”她又加了一句,倒也是实话,“所以,我们最好也严加监管一下那条路。”

“这跟我没关系,”杰克斯说,“你可别诬赖我。如果事实跟你说的一样,那我绝对不想让你这位女士有任何麻烦。”

“我希望你能记清楚,”帕弗瑞特先生说,“要不,你希望我来帮你长点记性?”

“别威胁我!”杰克斯退到门边,喊道,“别威胁我,别找我的麻烦。”

“如果你这张脏脸再出现在我面前,”帕弗瑞特先生一边说,一边把门打开,“我会把你从这里一脚踢到四方院里。明白了吗?现在滚吧!”

他一只手拉开橡木门,另一只手猛地把杰克斯推出去。然后他们听到撞击声和诅咒声,宣告身手敏捷的杰克斯已经到楼梯口了。

“哇!”帕弗瑞特先生回来以后嚷嚷着,“哎呀!天哪!简直太精彩了!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这其实很容易编得出来。我想他只是虚张声势而已,我真不觉得他会知道卡特莫尔小姐是谁。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你的。”

“一定是我出来的时候,他跟踪我回来的。但我没有从这扇窗户进来——显然——那他是怎样——哦!知道了,当我敲布朗窗户的时候,我记得他探出头说了一声:‘是你吗,帕弗瑞特?’这家伙真是粗心啊。我要跟他谈谈……我说,你看起来真像是所有人的守护天使,是不是?太奇妙了,你能如此镇定自若地运用你的智慧。”

他用那双幼犬似的眼睛注视着她。哈丽雅特笑了,这时,罗杰斯先生端着茶进来了。

罗杰斯先生在读三年级——很高,很黑,活泼开朗,而且对那晚的事很是惭愧。

“捣乱、破坏规章制度,这都糟透了,”罗杰斯先生说,“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别人说这很好玩,所以我们就相信了。为什么要相信?我找不出理由。一个人应该更客观地看待这些事。看看它本身是不是好的。如果不是,那我们就不应该做。哦,帕弗瑞特,你扒卡尔佩珀①裤子这事受到惩罚了吗?”

“我等着呢。”帕弗瑞特先生说。

“的确,卡尔佩珀是个疣子,是个猥琐的东西。但他被扒掉裤子就看上去好些吗?不,苏格拉底们,不会的。他会看起来更糟糕。如果谁的裤子要被扒掉,谁的腿就会裸露出来——比如,帕弗瑞特,你的。”

“你试试。”帕弗瑞特先生说。

“不管怎样,”罗杰斯先生继续说,“扒裤子是没有意义的,也很庸俗。我可不鼓励用那些现代的方法,去揭露毫无美感的腿。我不愿卷入这种事。我只愿意做个改过自新的好人。从现在开始,除了事情本身的价值外,我什么都不会考虑,不会因为大众观念的压力而动摇自己的判断。”

①卡尔佩珀(Culpepper),公立学校的俚语,指受害者。

他承认了他干了错事,又表示了改正的决心,后来罗杰斯先生把谈论引到一般性的话题上。然后,大概五点左右,他离开了,一边充满歉意地嘀咕关于他的导师和功课的事——这当然是完全没必要的。这时,帕弗瑞特先生突然变得局促起来,正如一个年轻男子和比自己年长的女子单独相处时通常的表现那样,而且他还跟哈丽雅特讲述了一大通他对生命意义的看法。哈丽雅特动用了自己最大的怜悯心,耐心地听着;但当三个年轻人闯进来向帕弗瑞特先生借啤酒的时候,她还是微微地觉得自己解放了。那些人留了下来,在帕弗瑞特先生脑袋边上争论科米萨耶夫斯基①。帕弗瑞特先生仿佛有些不高兴,最终他宣布,是时候出发去新学院参加法林顿的派对了,借此从他们那儿夺回自己的清净。他的朋友有些遗憾地放他走了。就在哈丽雅特和她的陪同人员出门的时候,他们拖了把扶手椅来,继续争论。

①科米萨耶夫斯基(Komisarjevsky,1882—1954),俄罗斯戏剧导演。

“马斯顿是个很有才的家伙,”帕弗瑞特先生友善地说,“在牛津戏剧社团里可是鼎鼎有名的,而且假期都会去德国。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逼着自己这样钻研戏剧。我喜欢好的戏剧,但我搞不懂那些什么风格处理,什么平面视觉效果。不过,我想你应该知道。”

“半点也不懂,”哈丽雅特乐呵呵地说,“我敢说他们也不懂。总之,我知道我不喜欢那种所有的演员都在台阶上翻来滚去的戏;或者灯光搞得很艺术化,让你什么也看不见的那种;或者让你一直困惑,舞台中间那个巨大的旋转物到底派什么用场的那种。这些东西让我分心。我情愿去霍尔本皇家剧院,找点通俗易懂的乐子。”

“你会吗?”帕弗瑞特先生说,似乎难以置信,“你应该不会答应我,假期的时候跟我一起去城里看一场演出吧,会吗?”

哈丽雅特很含糊地应承了下来,这让帕弗瑞特先生开心不已。接着,他们就出现在法林顿的起居室了,就像罐头里的沙丁鱼一样,挤在一群大学生里,喝口雪莉酒、吃块饼干都很艰难,因为肘关节动弹不得。

实在太拥挤了,哈丽雅特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到费拉克斯曼小姐。不过,法林顿先生倒是挤了过来,并带来一群乐意讨论侦探小说的男女学生。尽管他们很少读其他书,但似乎读过不少这类的文学作品。哈丽雅特想,要是有家侦探小说学校,那应该很有希望招一大批学生。她觉得,从她这一代开始,心理分析的热潮已经渐退了;直觉告诉她,对具象和行动的渴望渐渐占据了上风。战前的严肃拘泥和战后的精疲力竭都已经过去,如今的时代在明确地召唤一种充满活力的东西,尽管这定义因人而异。侦探故事毫无疑问是可以被接受的,因为这里面的有些事已经被确定了,作者事先就可以轻松自如地决定很多疑惑。所有这些年轻的男男女女们,他们似乎正准备自寻烦恼地锄一块石头地,这让她对他们感到相当抱歉。

有些事已经被确定了。是的,绝对。第二天早上,哈丽雅特回想了一下整个形势,感觉极度不满。她非常不喜欢杰克斯的这桩事。她想,他几乎不可能和那些匿名信有关:他怎么可能从《埃涅阿斯纪》跑到走廊里呢?但他是一个满腹仇恨的人,一个不怀好意的人,还是一个贼;如果他有天黑之后在院墙周围晃荡的习惯的话,这绝不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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