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2)

 

他开始有了一个伟大的梦想:要做中国皇帝的神父,用天主的力量来影响皇帝。这是他见了皇帝一面之后从没有停止过的梦想。

今天,梦想还很远,但是利玛窦神父意识到,他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他也意识到,今夜将会和以前度过的那千百个夜晚一样,他不会见到皇帝。明天,他将要带着未竟的使命,走向天国,走向主的怀抱。

轻轻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伴随着脚步声的移近,一个同样轻柔的声音说道:“老师,徐光启大人到了。”

利玛窦回过头来,望着站在床前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和他一样,已经能够用一口流利的北京话与人进行交谈了。今天晚上,即使他知道老师已经不久于人世,但他依然用中国话而不是意大利语和他交流,中国人的烙印已经深入骨髓般地印进了他们的身体里、血液里。

“汤若望,你看见那片祥云了吗?”利玛窦说。虽然微弱,但他的声音依然那么坚定、自信。

年轻的汤若望用湛蓝的像湖水一样的眼睛怜悯地望着自己的老师。灯枯油尽,他想起了一句中国的俗语,他也相信,老师即将面临的是这样一个阶段。

“老师,中国人说,只有天子和仙人才会乘祥云而来,您看见祥云,在中国人的说法里,就是一个吉兆。这说明您的愿望就要实现了。”汤若望说着宽慰老师的话。

利玛窦摇摇头,自语道:“不是吉兆,不是吉兆,这只是主耶稣的召唤……”又对汤若望说,“请徐大人进来。”

汤若望退后几步,将门帘掀开,两个人闪了进来。都是五十多岁年纪,为首的一人面容白晰,气度从容,虽然身着普通的粗布衣裳,但自有一种优雅从容的气度,让人不敢轻视。另一个人比他矮一些,站在较暗的地方,看不太清面容,但很魁梧,站在那里,如一株老松。

利玛窦充满深情地望着为首这位面容白晰的人,感激地说道:“徐大人,多谢你来送我最后一程。”

眼前的这个人,是他多年来的朋友,也是战友。他们唇齿相依、肝胆相照,一起度过了很多个难忘的日子。今天,是该诀别的时侯了。

徐光启微笑了一下。说道:“神父,您言重了。”即使在最沉重的时刻,他也是一个能够笑得出来的人。

没有更多的安慰语言,他和利玛窦神父之间的默契,已经到了一句话都嫌多的地步。在宣武门的这间住宅,是他利用朝中的影响给神父安排的。在这之前,神父没有自己的宅邸,一直租房子住,他不光给神父解决了住的难题,还提供了一个类似中国道场一样的地方让神父传教。在这以后的几年岁月里,他每天都风雨无阻地走进神父的住处,神父口传,他笔授,或是两人共同研读,完成了厚厚六本著作的译著工作,在神父的影响下,他也加入了天主教。在他的心中,神父不但是一个高人,还是一座丰碑,一座人格与学问的丰碑。

“一物不知,儒者之耻。”利玛窦喃喃自语道,“徐大人,我们刚见面时,您说过的话语,此刻就在我耳边回荡着。”

“至彼山,近彼山,近不若远矣。您说的那些近看不如远看的道理,此刻也犹在光启耳中。”徐光启回应一句,眼中却蒙上一层淡淡的愁意。

利玛窦艰难地摇摇头,说道:“只怕我这一去,天下再也无人可以和大人探究天下远近的道理了。”

“天下虽大,但尽在神父您的心中。既然万物在心,远与近又何足道哉?光启愚钝,蒙神父开启心智,管窥光明,就算是我与神父终有一天要分别,只剩某孤身一人,光启仍愿继承神父的志愿,穷尽心力,精研天体之间的奥秘与规律。光启之心,与天主、神父同在一体,从未分离。”徐光启直言不讳,也不避讳生死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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