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株古苔梅,估计孝宗也没有见过,按赵构的描述,的确是难得之物,给人以遐想。《格致镜原》卷七〇这样描写这种古梅:"其枝樛曲万状,苍藓鳞皴,封满花身,又有苔须垂于枝间,风飏绿丝,飘飘可玩。凡古梅多苔者,封固花叶之眼,唯罅隙间始能发花,花虽稀而气之所钟,丰腴妙绝。"据《宗阳宫志》,这两株古梅中的一株自宋迄明,枝干茂密,花时荫三亩,名"德寿梅",崇祯初始枯。这梅也算是宫梅中的极品了。
南宋院画以梅为主题的作品越来越多,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王公贵族们对梅花的热爱,因为御用画家们的创作就是为他们服务的。南宋院画在中国绘画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出现了李唐、刘松年、马远、夏圭四大家。其中画梅最多的当属马远,吴太素《画梅全谱》云:马远善作《三友图》,厉鹗《南宋院画录》中便记载有马远的《观梅图》、《和靖观梅》、《探梅图》、《梅花册》、《雪崖观梅图》等。马远之子马麟也有《层叠冰绡图》,晴、雨、雪、月四梅图等。此外,又有李唐《梅竹幽禽图》、阎次于《梅林归牧图》、刘松年《竹里梅花图》、楼观《映月梅花图》等。
南宋王公贵族赏梅,在品种方面,他们多喜古梅、异梅,这一方面是因为这种梅本身独特的审美韵味,另一方面是因为物以稀为贵,唯此稀有难得之物,才能与其贵族身份相符。在梅姿方面,他们与北宋士人是有共识的,即以疏朗、清瘦、斜出为美,高宗《梅花岩》诗"梅梢疏瘦正橫斜"便是例证。在规模方面,他们既有以单株名品为主题的优雅小园,也有动辄成百上千株的巨大梅园。不论园林大小,皆配以亭台楼榭,恢弘精巧,凸显王家气派。
3. 张镃的玉照堂赏梅
张镃(1153-1221?)即张功甫,号约斋,是循王张俊之曾孙。《宋史》中并没有他的传,但他的事迹在相关史料中有不少记载。他曾与史弥远协助杨太后诛杀韩侂胄,但后来又因得罪史弥远被贬,死于贬所。张镃是贵族公子,其生活的奢华在当时的临安城非常有名。《齐东野语》说"其园池声妓服玩之丽甲天下"。周密说:
(张镃)尝于南湖园作驾霄亭于四古松间,以巨铁■悬之空半而羁之松身。当风月清夜,与客梯登之,飘摇云表,真有挟飞仙、溯紫清之意。王简卿侍郎尝赴其牡丹会云:"众宾既集,坐一虚堂,寂无所有。俄问左右云:'香已发未?'答云:'已发。'命卷帘,则异香自内,郁然满座。群妓以酒肴丝竹,次第而至。别有名妓数十辈,皆衣白,首饰衣领皆绣牡丹,首戴照殿红一枝,执板奏歌侑觞,歌罢乐作乃退。复垂帘谈论自如。良久香起,卷帘如前,别数十妓易服与花而出,大抵簪白花则衣紫,紫花则衣鹅黄,黄花则衣红。如是十杯,衣与花凡十易,所讴者皆前辈牡丹名词。酒竟,歌者乐者无虑百数十人,列行送客,烛光香雾,歌吹杂作,客皆恍然如仙游也。
如此奢华场面,不亚于今日的大型晚会表演,而今日的表演似也没有卷帘放香这种创意。虽说奢华太过,但也着实不由得令人心生赞叹!
张镃所爱者除牡丹外,更有梅花。他的赏梅,可以作为贵族公子的一个代表。孝宗淳熙十二年(1185),张镃在南湖之滨购买了曹子野已经荒芜了的园圃,建了座桂隐斋。这里原有数十株古梅没有人管理,张镃便开地十亩,将这些古梅移种成列,并从他在北山的别圃中移来三百多株江梅,又筑堂数间以备赏梅之用。堂之东西挟以两室,东植千叶缃梅,西植红梅各一二十章,花开时,"环洁辉映,夜如对月,因名曰'玉照'"。又在花间开渠,小舟往来其中,其景光盖可想见。当时有诗云:"一棹径穿花十里,满城无此好风光。"桂隐斋于是闻名临安城,达官显贵、文人墨客多闻名蚁集,题咏层委。
"梅花为天下神奇",张镃觉得只有如此方"不负此花"。但他因爱梅之至,唯恐杂人亵渎此神物,因此并非来者不拒。"梅开之日,订客日醉,稍有俗肠一毫,不许杂入。著《禁约》三十条,犯者罚酒一斗。"张镃又认为,"花艳并秀,非天时清美不宜;又标韵孤特,若三闾大夫,首阳二子,宁槁山泽,终不肯俯首屏气,受世俗湔拂。间有身亲貌悦,而此心落落不相领会,甚至于污亵附近,略不自揆者。花虽眷客,然我辈胸中空洞,几为花呼叫称冤,不特三叹、屡叹、不一叹而足也。"于是他花了数月时间,因梅之性情撰"花宜称、憎嫉、荣宠、屈辱四事,总五十八条,揭之堂上,使来者有所警省。且世人徒知梅花之佳,而不能爱敬之,使予之言,传闻流诵,亦将有愧色云"。这五十八条极为有趣,特抄录如下,以飨读者:
花宜称凡二十六条:
淡阴。晓日。薄寒。细雨。轻烟。佳月。夕阳。微雪。晚霞。珍禽。孤鹤。清溪。小桥。竹边。松下。明窗。疏篱。苍崖。绿苔。铜瓶。纸帐。林间吹笛。膝上横琴。石枰下棋。埽雪煎茶。美人淡妆■戴。
花憎嫉凡十四条:
狂风。连雨。烈日。苦寒。丑妇。俗子。老鸦。恶诗。谈时事。论差除。花径喝道。对花张绯幕。赏花动鼔板。作诗用调羮驿使事。
花荣宠凡六条:
主人好事。宾客能诗。列烛夜赏。名笔传神。专作亭馆。花边讴佳词。
花屈辱凡十二条:
俗徒攀折。主人悭鄙。种富家园内。与粗婢命名。蟠结作屏。赏花命猥妓。庸僧窗下种。酒食店内插瓶。树下有狗屎。枝上晒衣裳。青纸屏粉画。生猥巷秽沟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