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范先生爱漫画准确说应当是“泛爱”——他不但喜欢漫画,而且喜欢木刻,喜欢插图,喜欢连环画,喜欢所有美的东西。他有四种购于1937年的《麦绥莱勒木刻连环画故事集》,至今保存完好如新。1948年他在上海出版雨果的《巴黎圣母院》时,请朋友从法国购来精致的插图画册,编印在中译本中达四十三幅之多。他一直念念不忘被译者、女诗人陈敬容拿去那本插图画册没有还回来。
要说范先生最爱的,当然还是书。人称他为“书痴”,他很高兴。
他曾说:“不是我选择了出版这一行,是读书生活出版社收留了我。也可以说,我是为了读书才选择了出版这一行的。”他又说:“我最大的乐趣就是把人家的稿子编成一本很漂亮的书。”
关于范先生编辑出版《傅雷家书》、《随想录》、《牛棚日记》以及《读书》和《新华文摘》的故事,在本书中已有记载,也早已为读者们耳熟能详。
1981年初,杨绛写了《干校六记》,内容是以亲身经历,记叙“文革”当中知识分子下放干校的劳动生活,在国内不好发表,就请范先生转寄给香港,在《广角镜》杂志上发表了。这年5月20日,杨绛给三联书店《读书》杂志的董秀玉写信说:“昨晚乔木同志遇见锺书,嘱他向我传话,说他看到《广角镜》上的《干校六记》,他有十六字考语:‘悱恻缠绵,哀而不伤,怨而不怒,句句真话。’他认为国内也当出。我记得范用同志也曾说过国内可出……请转问范用同志,三联书店是否愿出?如愿出,什么时候能出?请拨冗惠示……”范先生得此信后很高兴,即于次日上书总编辑曾彦修,云:
杨绛同志近作《干校六记》,经我的手转寄香港,原来是说出版单行本,未料到《广角镜》杂志先发表了。
我拿到“六记”原稿,读后觉得写得很好,曾在电话中向杨绛建议在国内也应出版……昨天杨绛来书,有云乔木同志从《广角镜》上看到这篇文章,嘱钱锺书传话,他有十六个字考语……并认为国内也当出,杨绛问三联是否愿出?因此,提请考虑。
我曾设想三联可以出版一些纪实的作品。这类作品,并非历史,但是当事者的实录,也可看作“历史的证言”或“历史的侧记”……这类作品,作者对它有感情,对后人,对了解历史,多少有些作用,犹如正史之外的野史、笔记之类(不完全恰当,是指它的作用而言)。题材不拘,但要求是真实的记录。不必完全视作文学作品(因为它是真实的,不能有半点虚构)……
此事原拟在讨论三联任务、方针、选题时提出,因杨绛来信,并候回音,所以先单独提请考虑。
曾彦修批示说:“我看了前三段,觉得比较平淡,评价不如乔木同志之高。但政治上作者自己的保险系数是很高的。我觉得三联可以出,但恐怕不会如何轰动。”
为了出好这本喜爱的书,范先生特请丁聪设计封面。丁聪的设计比较写实,范先生不太满意,在重印时又亲自动手设计了封面:白色的封面上,只有一个不规则的方框,方框内有几根小草,造型简到不能再简,很抽象,很现代,但又有中国传统的影子。范先生说,那几根小草是从一本苏联的植物图案集里借用的。据说这个封面杨绛很喜欢。
《干校六记》已经成为20世纪中国文学史上的代表作品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