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释如意(9)

(《竹叶亭杂记》卷一)

甲午(按:光绪二十年,公元1894年)六月,德宗万寿,赐宴太和殿。……宴之次日,赏福字、三镶如意……八色。……

甲午十月初十日,为孝钦太后六旬圣寿。……届期太后出宫,坐六十四人所抬人辇。……德宗步行前导。前又有王公二人,手各持如意一柄,俯首退后引行。

(清季何刚德《春明梦录》)

据以上所引,我们应该特别注意到,如意在祝寿时常作为象征性器物使用,作为呈献、颁赐或馈赠的贵重礼品。再举一个小说中的例子:《红楼梦》第七十一回,贾母作寿,钦赐的礼品中,首列“金玉如意一柄”,可见其受重视的程度。但是,当我们打开《国朝宫史》卷十八中“皇太后大庆恭进”条,看乾隆的母亲六十、七十诞辰两次多日皇帝进献寿礼的礼单,每天差不多都有如意九柄,占“九九大礼”中一九之数,并且在礼单中常常列在前面,就可知它受重视的程度了。相形之下,贾母所得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提不起来了。

我们更看到一种有趣的现象:因其在交往和呈献赐与中起一种类似现在藏族献哈达的作用,因而在清末的上层社会中需求量特别大:清季谴责小说 《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二十八至二十九回叙述,为了“藩臺老太太生日”,送礼,“只差一个如意”,要专门派人从南京到上海去采购。这是一个很能说明如意在寿礼中之重要性的故事。此书的第四十四回,还有一处讲到寿堂的陈设:

“只见当中挂着一堂泥金寿屏,是藩台送的,……两旁是道台、首府、首县的寿幛。寿座上供了一匣翡翠三镶如意,还有许多果品之类,也不能尽记。……”

可以看出,如意在当时的祝寿礼仪中具备的重要性了。

除了寿礼,如意在婚礼中作定物、作贺礼礼品也占据重要地位:

金钗钿合定深情,执贽宫仪别有名;椒房都趋珠宝市,一时如意价连城。

清制:册立妃后,见两宫必递如意为贽。上及太后亦以如意赐之。每遇庆典,椒房贵戚搜买遍京师,而东西珠宝市之价遂较寻常倍蓰矣。

(《清宫词》)

到了民国年间,此礼渐渐淡化。旧式结婚前“下定”和结婚的嫁妆里可能还会有如意的踪迹,但因其毫无实用价值,只能当摆设,在时局越来越不安定的时候,也卖不上好价钱,因而也就被淘汰了。倒是在我们当代,国泰民安,如意又能出现在古玩店里,价钱也呈现出逐步抬高之势了。

孙机大学长曾赐告:《曲阜鲁国故城》(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编,齐鲁书社1982年出版)一书中,披露出土东周牙雕爪杖(书中称为“孝顺”)两件。可见中国早有此物。南亚次大陆的“阿那律”经过僧人传入,不会早于东汉。汉族有一种不见得正确和不见得好的心理,就是对待舶来品,即使中国早有同类器物的,也会觉得洋玩意儿特别,对之有神秘感。进而牵强附会,抬升其身价。即如如意,在南亚次大陆的人看来,绝不如中国人那么重要而且越来越带有象征性,也就是痒痒挠儿罢了。可是,如意在中国上层社会中,在佛道二教中,在小说戏曲中,越来越具有特定的道具意义,如“天官赐福”中天官必执持,当代方丈升座时必执持,即是明证。后来还演化出许多如意装饰意匠,还有若干如“称心如意”“事事如意”之类的口头惯用成语,可见中国人是如何热爱如意了。

当然,写作这篇文字的重要意旨之一,还是要区分开爪形如意与云头如意,并将此种演化定于五代时期。

原发表于《周绍良先生欣开九帙庆寿文集》,199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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