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惑(5)

我们的童年就是伴随着这类故事成长的,久而久之,父辈身上所蕴含着的那种“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英雄主义精神就浸入我们幼小的心灵中。

我们那时都无一例外地崇尚勇敢。上山碰见蛇了,碗口粗的一条,横在山路上,第一反应就是消灭它,飞石乱棒一顿狂砸,直至其血肉模糊方才集体瘫坐在地上。摘苹果时被马蜂蜇了,不顾头上肿起一片小枣大的包,迅即蒙上衣服举着火把就把蜂窝点了。碰见歹人也是不让三分,遇着个头儿小的挥拳就打;赶上个头儿大的,则群起而攻之。

总之那就是一个以勇制胜的年代,不论碰到大事小事,鼓足勇气是首要的生存法则。别的不说,就说国际形势吧,那时世界上的两个超级大国都是我们的死敌,谁都想过要发动一场核战跟我们做个了结。

俗话讲: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若以现在的生活水平看,我们那时不仅是光着脚,而且至少还光着上半身。世界上似乎再没有比我们更没钱的,也似乎再没有比我们更胆大的了。都是无产阶级,从来就不怕打破自家的坛坛罐罐,更不在意砸碎人家的金碗银碟儿。

看看现在的朝鲜就知道了。前两年,我和二宝等一干人就曾隔着不足五米宽的鸭绿江,在上游近距离地拍摄对岸的人民军哨所。我们这边“长枪短炮”地一个劲儿地拍,完全忽视了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呵斥,直到发现对方忽然荷枪实弹,一字排开,才觉得大事不好,随即一声呼哨全数散开,登车狂奔;不然保不齐会被对方越境抓去几个判为间谍。他们对待友邦人士尚且如此,就别说对待敌人了。

核战阴云下生活过的人一般都这样。人活到了那个份上,活到随时都有可能灰飞烟灭的程度,也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反倒塑造出一种临危不惧的气质来。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随着市场经济的不断发展,物质文明的不断进步,总有人会滋长骄奢淫逸的作风,也总有人会陷入意气消沉的境地。去年冬天,和我很要好的一个大学同学自杀了。

那天他刚刚开完公司年会,晚宴上喝了不少酒。他回到房间里待了一会儿,就木然地走进卫生间,抽出浴衣上的腰带,一头拴在门把手上,一头拴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往地上一躺就离开了人世。身后留下娇妻爱女,连封遗书都没有。

刚开始谁都不知道他的死因。他是某著名家电公司北京营销中心的总经理,掌管着一年几十个亿的生意,收入不菲,有车有房,名利均沾,按说没有自寻短见的道理。

这个谜团直到公司人事部门的人员清理其办公室时才得以解开。他们在他办公桌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张几个月前医院开具的诊断报告,那上面注明他患有严重的抑郁症。他妻子不信,认为这是公司为逃脱责任而故意伪造的。但是我心里信,因为我至少一年前就觉得他心事重重,话越来越少,而且除了工作就是工作,不是钩心斗角的人际纠纷,就是尔虞我诈的利益冲突。

这件事对我触动很大,因为我也在那样的环境中生活过,而且保不齐还会回到老路上。我深知个中的滋味,就是压力,不管是来自业务方面的,还是人际方面的,反正隔三差五地就会附着在你心头,沉甸甸的,压得你紧张兮兮、烦躁不堪、郁闷不已。

我有时觉得这种压力甚至有过于冷战时期。因为核威慑对人的压力是一种可能,它有可能发生也有可能不发生,即便发生了也是瞬间而亡,而且不仅涉及你一个人,而是你周围有一个算一个,这不免令人心存慰藉。

但是职场中的压力却是一种现实,一种切肤的感受,一种持续不断的煎熬。这对勇气的要求就不是三拳两脚的事了,必须要有持之以恒的功力,八百里路不换肩。我就是这么扛过来的。

实在扛不动了怎么办?那就或者屈服,虚以委蛇地活着;或者暂且退避,换个地方再试试。但最好不要像我同学这样,一退千里,直至九泉之下。这不叫退避,这叫崩溃。这个词目前在职场上很流行,就是太执著于功利了,成则喜出望外,败则郁郁寡欢。人老是这样忽上忽下的,精神上不出问题才怪呢!

所以还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讲得对—— 人类一定要在改变物质世界的同时,不断地改造自己的主观世界。

我的理解就是不管你怎样追名逐利,心里头还是要有一个属于你自己的精神世界,能让你在失意、屈辱或者郁闷之中,转身进去寻求到哪怕片刻之间的宽慰、排解或者战胜困难的勇气!

也就是从这件事之后,我就开始刻意营造自己的精神世界了。我买了好多书,都是名家之著。说真的,自打我三岁认字以后我就特别喜欢读书,从连环画开始,到小说、历史、诗歌、哲学及至神学,拾级而上,逐步提高。此前虽然因为忙于生计懈怠了好一阵子,但是我心里始终向往着读书时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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